8年前的秋季,我到軍區司令部直屬部隊搞調研,去了一趟雪岱山。從此,我便記住了那座山,記住了山上的那個哨所,記住了哨所里的那些官兵,記住了那些官兵的名字、面孔和他們的事跡;從此,我便把一個“自己”留在了那座山上,留在了那個風雪茫茫的山上,心靈自然也就又多了一個思念、牽掛的地方。
雪岱山位于吉林東部的邊境地區,雖然它并不怎么出名,也并不怎么出奇,但在我看來,它就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大”山。這座大山如同它的名字,頭上始終頂著皚皚的白雪,一年四季很少能見到本色的地皮。雪岱山哨所的官兵伴隨著雪岱山的風雪,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在這里值勤和生活,艱苦和寂寞也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消磨著他們青春的歲月。
那一天,我們是從琿春出發的。實際上從雪岱山下到山上并沒有多遠的距離,但坐車、推車,費了好多的周折,才登上了雪岱山的山頂。
山頂上孤零零地立著一座營房,那房子的墻壁早已褪了顏色,幾乎與這座枯山的顏色渾然一體。放眼望去,望不盡那白雪皚皚。
山上很艱苦、很凄涼,比我想象的要艱苦得多、凄涼得多。冬天白雪茫茫,夏天云霧茫茫,平常很少有見到陽光的時候。水需要到山下去拉,糧需要到山下去運,吃點新鮮的蔬菜、洗上一次熱水澡,也都成為一種奢望。在山上,車水馬龍已成為記憶中的夢幻,大千世界也變得十分遙遠。冬天的寒冷、夏天的潮濕,折磨著在這里落戶的官兵,鼻炎、皮炎、關節炎可以說是士兵們擺脫不了的職業病。
這個單位的政委告訴我說:這里是東北很少見的山區地帶,海拔雖然不算很高,但坡度很陡很險,特別是這里的天氣怪得很,冬天嘎巴嘎巴冷,夏天又熱又悶,天上的游云散霧只要飄到這兒,便會哭鼻子抹淚,剎那間弄得天地間一塌糊涂。
他告訴我說:整座山上沒有一戶老百姓,方圓幾十里地沒有人煙,這里的官兵除了能看見山雞、野兔、松鼠等生靈,便只能與大山對話。而且山上的樹也少得可憐,不像別的大山,夏季里能看到滿眼的綠色。
他告訴我說:夜晚是最難熬的時候了。那變了臉的山風總是在夜深的時候發出嚎叫,山谷里還時不時地傳來野狼的嘶吼,膽小的新兵晚上都不敢出屋。
他告訴我說:山上的枯燥、乏味、寂寞、孤獨,山上的吃水難、吃菜難、洗澡難,這些都還不算什么,最難的是找對象。瀟瀟灑灑的一個個漂亮小伙,盡管有著高學歷的文憑,可就是找不到對象。一些女孩一聽說是在沒有人煙的地方工作,剛剛提個頭就直擺手、直搖頭。唉,也難怪,在當今這個五光十色、酒綠燈紅的社會,誰不追求多彩和浪漫的時尚,誰愿意把青春獻給大山上的兵呢?!
……
這位政委述說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淚水在滾動著,那淚水因為強忍著而沒有掉下來。
山上的風霜毫不留情地在他們的臉上刻下了滄桑印記,然而艱苦的磨煉卻形成了他們永不褪色的精神光澤。他們用金不換的青春年華陪伴著雪山,在艱苦中、在寂寞中牢記軍人的職責,牢記軍人的使命,牢記軍人的承諾,以苦為樂,以苦為榮,心甘情愿地日夜守望著邊防,守望著祖國,守望著和平,守望著千家萬戶的幸福和安寧。
從他們堅毅的面孔,從他們談笑風生的神態,從他們整齊劃一的內務,從他們頻頻取得的優異成績,從他們那個榮譽室里懸掛的一個個獎狀、一面面獎旗,看得出這些官兵面對困境而升華了的思想境界,看得出他們有著超乎尋常的精神面貌。他們的生活雖然只有平淡,只有忍耐,只有艱苦,但他們的精神卻被高山、被白雪提純,他們不變的意志和身影,成了那座雪域高山上舞動而鮮亮的生命。
他是一個正營職軍官,他入伍后就沒有離開過這座大山。整整20年的軍旅生涯,雖然從士兵走到營職崗位,但他卻得了一身的病。他的腳凍傷過,他的手凍傷過,他的臉凍傷過,由于潮濕,他得了一種怎么治也治不好的皮膚病,腿上潰爛了好幾塊地方,一下雨,疼得癢得鉆心地難受。妻子為了照顧他,幾年前舍棄了很不錯的工作,帶著女兒也來到了大山腳下。妻子找不到工作,女兒上學又極不方便,但這一家子卻在這里扎下了根。生活苦澀但他們卻很快樂,因為丈夫的軍功章在不斷地疊加,因為丈夫信守了對祖國、對人民一片赤誠的諾言。也許一些人可能不會理解,然而這確是當代軍人、當代軍嫂在人生交叉點上選定的坐標。
他是一個具有10年軍齡的老兵,年紀還有幾天就滿30歲了。因為他的技術精湛,因為他摯愛部隊,他一年又一年地超期服役,也一年又一年的立功受獎。他幾次探家,幾次找對象,看的姑娘比一個班的員額還多,可就是沒有一個愿意與這個大山里的老兵相愛的。老兵還在安心地工作著,同時老兵也沒有失望,他相信總有一天會找到稱心如意的伴侶的。
類似這位正營職軍官和這位老兵的事例有許多許多,一時半會兒講不完。他們就像“無人知道的小草”一樣,在默默地、深情地點綴自然。
我在雪岱山住了3天。短短的3天時間,我聽到了無數個關于哨所官兵愛崗敬業、無私奉獻的故事,耳聞目睹了一個個讓人心跳、感人肺腑的事跡,心靈時時被他們的奉獻和犧牲精神所感動、所震撼。我真的為有這樣的戰友而感到高興,感到驕傲,感到自豪。我深深感悟到,祖國的昌盛,人民的幸福,如果沒有他們的無私奉獻精神,那將是一句空話,一句蒼白無力的空話。
離開雪岱山,一圈圈的盤山路被甩在身后,但我的情感卻留在了那座雪山上。如今,雖然8個年頭過去了,雖然我已經離開分管他們的領導崗位了,雖然我常常處于都市的繁華與喧鬧聲中,常常處于都市的安逸和享樂之中,甚至有時還帶著自私與惰情,但我的腦海中還是經常地浮現出雪岱山上的情景,就像我剛剛入伍時常常想起家鄉、想起親人一樣。
就在昨天,我在電話中得到了這樣的消息:雪岱山哨所已今非昔比了,吃水難、吃菜難、洗澡難乃至找對象難的狀況大大改觀。那個老營長已經轉業了,他的皮膚病離隊之前也治好了;那個30歲沒有找上對象的老兵也早就復員了,前些日子還帶著妻子和孩子到山上來看望了大家呢……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