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米

那一年，我成為村里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孩子。村里有習俗，遠行的人都要在臨走前吃頓好的，算是送行，也算寄托一個希望。那天下午我就要出發了，父親提出中午把家里的蛋雞殺了，母親同意了，并說要給我做一頓大米飯。母親話一出口，我幾乎有點不相信。因為，那個時候，村里每一家都窮得丁當響，都只在過年的時候能買上兩斤大米吃到初三，其余時間都是吃玉米面餅子或是玉米粥。況且，這個時候誰家能有大米呢？母親說她知道誰家有，然后端著盆出了門。

不一會，母親真的端著一小盆大米回來了，我問母親在哪借的，母親說在村東頭徐大娘家借的。那一頓午飯，我們家就像過年一樣，吃著香噴噴的米飯和雞肉，這一輩子我都記著那頓飯的味道。

大學四年，我沒有回過一次家，暑假做家教打工賺學費，畢業后，也留在了這個城市。后來，我漸漸有了自己的事業，把父母也接出了山村……

今年四月，母親得了腰脫，剛剛好轉，叔叔打來電話詢問病情，并告訴母親這些天村里挺熱鬧，徐老小從美國回來了，給村里捐錢修路呢。母親一聽這話，不知為什么立刻激動起來，馬上就要回家，而且頭一次提出坐飛機。我不同意母親回去，她的病剛好，況且是腰脫，更不宜長途奔波。可母親定要回去，為此，我還和她頂了起來。母親不理我，自己默默地收拾東西。等把東西全都收拾完了，特意到廚房米袋里盛了兩碗米放在包里。我有點莫名其妙，便問母親干啥要裝米？母親還沒說話，眼淚卻流出來了，對我說：“兒子，媽回去還米。”“還什么米？”我有些糊涂地問。“兒子，30年前你上大學的那頓米飯還記得嗎？”母親問我。“我當然記得，一輩子都忘不了那頓美味。”我立即回答母親說。“那是媽從你徐大娘那借的，你徐大娘說，孩子出息了，給咱村爭光了，這米我送給孩子了，吃點好的再走出去闖。”母親邊說邊擦眼淚。“可就這點米，況且都過去三十多年了，用得著還嗎？現在誰家沒有大米啊！”我問著母親。“兒子，就算過50年，咱也要還！孩子，你走后不久，你徐大娘就突然過世了。那么多年，就她孤苦伶仃的一個人生活，她過年都舍不得吃一頓大米，借咱的這些米，那是你徐大娘攢了兩年才攢出來的，她一直備著，就怕有一天他在美國的弟弟突然回來了，家里沒有大米。這會，她弟弟徐老小真的從美國回來，離家幾十年，頭一次回來太不容易了，媽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無法給你徐大娘還米了，但要還她弟弟，用咱還的米給徐老小做一頓飯，也算是替你徐大娘了一個心愿。”聽著母親的話，我早已泣不成聲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定了三張回家的機票，陪著父親和母親回家還米。在飛機上，我手里捧著準備還給徐大娘的米，淚在臉上盡情地流淌著。那握在手中的米，漸漸地在我心里拼出了兩個字：恩——情。

王偉摘自《遼寧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