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獅王生死戀

艾蒙如同一位為愛復仇的勇士，在龐大的野牛群中搏殺著，悲壯而無畏。那種力量來自一種多么強大的動物之愛啊，雅克被深深地震撼了。那一刻，他意識到曾以動物代言人自居的自己，對愛情的認識是多么膚淺和蒼白。

2000年年底，世界野外攝影記錄片評展會在倫敦拉開序幕。其中，一部氣勢恢弘，反映非洲大陸自然生命景觀的記錄片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尤其是片中那一組組記錄草原之王非洲獅生活的鏡頭，張揚著生命的野性與溫情之美。最后，該片獲得了最佳記錄片金獎。

面對無數閃爍的鎂光燈，獲獎者雅克夫婦深情地說了這樣一段話：“此時此刻，我們帶著無限感激之情，深切懷念那段刻骨銘心的非洲草原之旅。這不僅是因為它讓我們獲得了這個獎項，更重要的是，在那段旅程中，我們遭遇了草原獅王感人肺腑的生死絕戀，一度迷失的愛情受到了感召，終于在非洲大陸回歸了……”

雅克是一名來自法國的野外攝影藝術家，他的妻子伊蘭也是一名野外攝影愛好者。當初，正是由于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和事業追求，兩個相愛的人走到了一起。婚后，他們夫唱婦隨，琴瑟和鳴。雅克的作品很快在大大小小的展覽上引起轟動，他和伊蘭商定要實現一個埋藏心底許久的夢想：到非洲去拍一部反映野生動物的大型記錄片。

朋友們都羨慕雅克找到了伊蘭這樣志同道合的好伴侶。開始，雅克也為有一個能做得力臂膀的妻子感到自豪，可是他天性狂放不羈，追求浪漫，他渴望婚姻生活像野外攝影工作一樣能讓自己不斷獲得新鮮的體驗。結婚的日子久了，漸漸地，他對伊蘭有些膩煩。加上在藝術圈中的成就和名氣，雅克常常收到一些女性傾慕者的鮮花和求愛信。最初他只是一笑了之，可時間一長，就忍不住拿妻子和那些千嬌百媚、聰穎多情的女子做比較。這么一來，伊蘭明顯黯然失色，因為長期在野外風吹日曬，她的皮膚變得黝黑粗糙，顯得蒼老憔悴。雅克覺得現在的伊蘭毫無情趣和浪漫可言，開始厭倦這場婚姻。他和外面一些漂亮的女崇拜者交往日益密切，并漸漸地發展到徹夜不歸，對伊蘭也失去了往日的熱情。

2000年1月的一天，雅克終于鼓起勇氣向伊蘭提出了離婚的要求。伊蘭如受當頭一棒，她一直將丈夫視為自己生命的支柱，可如今這根支柱即將坍塌，愛情的變故是如此猝不及防，伊蘭幾乎蒙了。可雅克鐵了心要離婚，說是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沉悶的婚姻了。伊蘭知道事到如今難以挽回，只是在簽離婚協議書時提出了唯一的要求：跟隨雅克到非洲草原去，最后一次陪他進行野外攝影探險，幫助他實現那個醞釀已久的夢想。雅克想了想，同意了。

2000年2月，雅克和伊蘭終于來到了廣袤無垠的非洲大陸。四輪越野車在南非境內的大草原上緩緩地開著，美麗的草原風光勾起了伊蘭的愁緒。往日和雅克共同跋涉的美好時光又在眼前浮現，可如今兩人已經不再是夫妻，不過癡情的她仍然想最后一次盡力幫助雅克實現他的夙愿。

突然，雅克聽到伊蘭驚叫了一聲：“哦!我的上帝!”他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發現大路前方竟然蹲著兩個龐然大物：那分明是兩頭非洲獅!聽到汽車的聲音，它們站了起來。那頭雄獅頸上長著濃密的長鬃，根根直立，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金色，像這片草原的帝王一樣威風凜凜，而那頭母獅則安詳地挨著它站立著，不時地伸出舌頭舔舔它的鬃須。很顯然，這是一對恩愛的獅子伴侶。眼看后退已經來不及了，兩人不禁心急如焚，心想不會剛進非洲就入獅口吧？！

就在他們的車和那兩頭獅子相持不下的危急時刻，只聽一聲嘹亮而清脆的口哨聲響起，接著從旁邊的叢林中鉆出了幾個手持弓箭、皮膚黝黑發亮的土著男子，其中一個年長威嚴的男子將一根木哨橫在嘴邊，發出兩長一短的哨音。說也奇怪，那兩頭獅子竟像聽懂了什么似的，非常溫和地走下大路，將道讓了出來。雅克感到奇怪，不明白為什么非洲獅這種猛獸會聽土著人的調遣，于是就用土著語同那幾個人攀談起來。

原來，這一帶是象干部落生活的地方。象干人是南非祖魯族的一支，他們世代靠飼養和狩獵為生。剛才吹哨的那個男人是附近一個象干村部落的首領，名叫朱達，是一名技藝超群的獵人。象干人常常依靠獅子去捕獵野牛和羚羊，偶爾獅子捕不到獵物，象干人還把自己獵到的食物分給它們。久而久之，人和獅子就在狩獵的過程中形成了默契，并有了感情。象干人管那頭雄獅叫艾蒙（草原之王的意思），管它的伴侶叫安姬。

聽了朱達等人的介紹，一個大膽的念頭在雅克腦中形成了：留在這些象干人中，體驗他們的原始狩獵生活，并將他們和獅子共同狩獵的情景拍成記錄片，反映自然界中野生動物與人類共同生存的真實狀況。于是雅克對朱達講明了自己的來意，并懇求他們接納自己和伊蘭。朱達他們想到能把自己狩獵的勇敢行為拍出來，送給遠方的人們看，感到很自豪，就爽快地答應了雅克的請求。接下來的日子，雅克和伊蘭隨象干族人外出打獵，讓獅子艾蒙和安姬適應他們的存在，為狩獵記錄片的拍攝做準備。

2000年5月的一天，正值黎明時分，一輪紅日在非洲大陸遙遠的地平線上噴薄欲出。雅克和伊蘭開著越野車隨朱達和另外幾個象干獵手出發了。來到一片郁郁蔥蔥的叢林前時，朱達拿出哨子吹了兩聲。不久，林中齊刷刷地躥出了兩只非洲獅，正是艾蒙和安姬。艾蒙還微微地側過頭去，關切地瞅瞅身邊的安姬。

見到它倆相依相伴的樣子，伊蘭不由自主地感慨道：“多么完美的一對啊，真像大自然的恩賜!”

接著，人獅合作的狩獵之旅開始了。兩只非洲獅在前面領路，朱達帶著族人緊跟其后，雅克和伊蘭則駕車跟在最后。過了一會兒，一條淺淺的小河遠遠地橫在隊伍的右后方，艾蒙發出了一聲深沉的低吼，朱達趕緊對雅克和伊蘭說：“注意，目標出現了，狩獵馬上要開始，你們閃到一邊去。”

雅克定睛一看，兩頭野牛正低頭在河邊貪婪地飲水。

借著一些低矮草叢的掩護，兩頭獅子悄無聲息地離野牛越來越近了。就在雄獅艾蒙離野牛只有幾米時，其中一頭野牛猛地抬起頭朝后一望，頓時發現了危險就在眼前。它立刻發出一聲怒吼，然后和同伴一起猛地轉過身來，粗壯而尖銳的牛角朝外伸著，怒目圓睜地望著艾蒙和安姬這兩個天敵。艾蒙大吼一聲，猛地朝前面較為強壯的那頭大野牛撲了上去，而安姬緊接著撲向了另一頭體形稍小的野牛。透過攝像機鏡頭，雅克清晰地看到了這一幕，心中隱隱地動了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未等雅克細想，艾蒙已撲到大野牛身旁，張口咬向它的小肚。野牛痛得大叫一聲，猛地抬起后腿向艾蒙踢來，眼看就要被牛踢中，艾蒙敏捷地縱身一越，躲閃開去，卻被牛蹄揚起的沙土迷住了眼睛；緊接著，大野牛的兩只角朝艾蒙直頂過來，可旁邊的安姬“眼疾口快”，馬上張嘴咬住了大野牛的尾巴，痛得它繞著安姬在原地團團轉圈，但安姬牢牢不松口。就在這時，那頭稍小的野牛瞅準空子一角頂向安姬的腹部，頓時安姬的腹部就被捅穿了一個洞，鮮血噴涌而出，但它為了艾蒙的安危，仍死死地咬住大野牛的尾巴不放。艾蒙震怒了，它發出一聲巨大的嘶吼，張開利爪撲了過去，向小野牛的頸部狠命咬下去，小野牛很快一命嗚呼。然而此時，安姬也終于耗盡了力氣，倒在了血泊中。大野牛又朝艾蒙攻了過來，艾蒙悲吼著，同野牛搏殺著，最終將它撕咬而死。

艾蒙渾身上下的毛被染紅了。它緩緩地走到愛侶安姬的身旁，用前爪輕輕地去觸它的頭部，但安姬再也無法回應了。艾蒙仰天長嘯一聲。從這聲悲鳴中，雅克聽出了它失去愛侶后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心為之顫抖了：動物之間竟然也有這種生死不渝的真情!一旁的伊蘭則為這對生死相依的草原愛侶流下了淚水。幾個象干獵人一直在附近的叢林中觀戰，準備像往常一樣在獅子咬死獵物后滿載而歸，卻沒料到這一次竟失去了一個親密的伙伴。

此時已是日上中天，整個草原熱浪襲人。象干人開始架起死去的兩頭野牛，準備返回，可雄獅艾蒙卻仍繞著安姬的尸體不停地轉圈，任憑朱達怎么吹哨也不肯離去。就在象于人打算將安姬的尸體就地掩埋時，遠處傳來了巨大的轟隆聲。“不好，野牛群來了!”朱達大喊一聲，高聲通知遠處的雅克和伊蘭趕快將車開進叢林，接著又使勁地吹了兩聲哨，催促艾蒙趕快跟著他們離開。可艾蒙好像全然沒有聽見，仍守著安姬的尸體悲鳴著。憑著敏銳的聽覺，它一定知道即將到來的是什么樣的危險，可它卻選擇了與愛侶在一起。眼看遠處塵沙形成了一片煙霧，野牛群越來越近了，象干人只好舍下艾蒙，扔下死野牛，匆匆地躲進了叢林。

黑壓壓的野牛群終于朝艾蒙所在的方向沖過去了。艾蒙被來勢洶洶的復仇牛群團團圍住了，接著，一場極其慘烈的搏殺開始了。艾蒙仿佛瘋狂了一般，在野牛群中左右出擊，拼命撕咬，很明顯它是在為死去的安姬報仇。在雅克的攝像機鏡頭里，艾蒙如同一位為愛復仇的勇士，在龐大的野牛群中搏殺著，悲壯而無畏。那種力量來自一種多么強大的動物之愛啊，雅克被深深地震撼了。那一刻，他意識到曾以動物代言人自居的自己，對愛情的認識是多么膚淺和蒼白。他幾乎忘了自己是在工作，任由攝像機自動拍攝。最后，艾蒙終于筋疲力盡，死在無數野牛的利角和踐踏之下。很快，野牛群潮水一般退去了，草原上又恢復了寂靜，仿佛什么也不曾發生過。

夕陽西下，兩具非洲獅的尸體靜靜地躺在一起。陽光照在它們的鮮血上，整個草原似乎都被它們生命的色彩染紅了。叢林里，雅克在越野車上眺望著遼闊的非洲草原，許久，他凝視著伊蘭的眼睛，堅定地說：“我們不要分開了，像艾蒙和安姬一樣永遠在一起，好嗎？”伊蘭點了點頭，淚水奪眶而出。

不久，雅克和伊蘭懷著深深的眷戀之情離開了非洲大陸，共同走上了新的攝影之旅。2000年底，雅克的作品在展評會上好評如潮，其中，那部反映非洲獅捕獵生活的紀錄片震撼了所有參觀者，它的片名是——草原之王：永恒的愛。

我們一向喜歡以萬物之靈自稱的人類，曾用很多優美的筆墨歌頌忠貞不渝的愛情，然而在動物質樸無華的愛情面前，這一切卻往往顯得那么蒼白和膚淺。因為在愛情這個問題上，我們還沒有真正達到生死相依的程度。

林冬冬摘自《微型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