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階層在討論“民主”時,總是把“國民素質太低”作為前提假設。韓寒在一篇討論民主的博文中,還只是根據國民素質對實施民主的質量表示懷疑,而聯想公司創始人柳傳志先生,對民主的悲觀前景比韓寒還要絕對,他在《經濟觀察報》的一篇訪談中提到:“我們如果現在就一人一票,大家肯定贊成高福利、分財產。還保護什么私人財產,先分完再保護,完全有這種可能。它會一下把中國拉入萬劫不復的場景。”
此言出自有“企業家領袖”之稱的柳傳志之口,實在令人詫異,這暴露出其對民主的認識之膚淺。如果說一人一票的民主,可以讓窮人侵犯富人利益的話,為什么不見美國人瓜分比爾·蓋茨、喬布斯和巴菲特等人的家產呢?難道他們一人一票的民主是假民主?
在所有實施現代民主的國家,都未出現窮人靠選票分財產的現象。不僅美國如此,日本、歐洲等民主國家,也都沒有。如果認為發達國家的民眾覺悟高,不仗著選票多干“打土豪分田地”的事兒,那么印度的民主又如何解釋呢?這個鄰國的民眾素質和我們相仿,貧富差距比起我們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也是一人一票的民主體制,為何不見因不同階層的財產之爭而“萬劫不復”?
我們沒體驗過一人一票,不敢妄論民主,但其他國家的實踐至少可以讓我們看到,民主并不是洪水猛獸。柳傳志眼中的民主如此恐怖,也許是和韓寒一樣,認為國人的素質太低,配不上這種高級制度。但和韓寒不同的是,柳先生作為成功的企業家,代表著中國經濟發展成果的最大收獲階層——財產越多,保全財產之憂越重,瓜分財產之懼也越甚。
但請柳先生想想,中國歷史上(特別是建國以來)歷次“瓜分財產”,哪次是“一人一票”的民主造成的?每個封建王朝顛覆時的土地重新分配,靠的不是“民主”,而是社會動蕩中的“人頭落地”和新皇權的強制分配;新中國的土地改革和公私合營,靠的也不是“民主”,而是無情的階級斗爭。人類歷史上,只見過“專制”搶錢,鮮有“民主”搶錢。
也許柳先生年近七十,見識過新中國成立后的歷次政治運動,還記得狂熱的民眾把社會精英“打倒在地”的情形,對民主的理解,還停留在“少數服從多數”的無產階級專政階段。但如果多數人的意志就可以剝奪少數人權利,這不是“民主”,而是“多數人暴政”。有個極端的例子:如果多數人要某個人的器官用于移植,難道就可以剝奪此人的性命嗎?
如果“一人一票”的民主,最后演變成“多數人暴政”,那才是假民主。柳先生連真假民主都沒有分清,就妄言“萬劫不復”,這種過于草率的發言,不論其作為具有公眾形象的企業家,還是作為曾經的全國人大代表,都不妥當。
柳傳志言論的另一個不妥之處,是預設前提,批評事物的時候首先把一方想歪了。沒有經過調查,憑什么就認為“大家肯定贊成高福利、分財產”?“勤勞、勇敢、善良的中國人民”何時成了一群好逸惡勞的暴民?這種對民眾素質和民主結果的絕對負面判斷,只能說明柳先生靈魂深處,還是階級斗爭式的專制思維。
專制體系中,統治者和被統治者是矛盾甚至敵對的,下層人民總被統治階層視作“刁民”,如果擁有和統治者一樣的話語權,那會“天下大亂、萬劫不復”。而專制國家的興衰,完全取決于統治首腦是“明君”還是“昏君”。毫無疑問,聯想作為成功的企業,靠的是柳傳志這位“明君”,但如果國家的命運寄希望于明君(不管是一位還是一群),則是民眾的悲哀,歷史證明,明君政治不管輝煌幾代,最后總是砸在昏君手里。
中國的先富階層,總擔心自己的財產會被清算,所以,近年來移民海外的富人在增加,甚至多數官員也贊同親屬擁有外國身份。但中國“一人一票”遙遙無期,這種擔憂應該不是來自“民主”。而對老百姓來說,強制拆遷、高額房價、過重稅負、通貨膨脹、壟斷定價,哪一項又不是在清算他們的財富呢?可見,“財富清算”之憂,不在于民主與否,更不在于一人一票。
那種我們從未見過的“民主”,應該讓所有人獲益——不僅應該表達多數人訴求,還應該捍衛少數人權利;不僅應該讓富人感到安全,還應該讓窮人獲得尊嚴。真正的社會精英,應該承擔起推動民主的責任,甚至有自我利益讓渡和犧牲的境界——這種境界不是簡單的慈善和捐贈,而是更深層次的利益共享。
柳傳志先生作為改革開放的獲益者,維護自己的權利絕對沒錯,但不能因此反對底層民眾的民主權利,更不能用“萬劫不復”來定性民主的結局。我們真誠希望,已經在商業中贏得尊敬的柳先生,可以學習民主、普及民主、推進民主,進而在中國未來的民主社會中,再次贏得公民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