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來到大學,不是為了學習怎樣成為社會機器中一個更有效的齒輪,而是為了自我教育和互相教育。梭羅說,一棵樹長到一定的高度,才知道怎樣的空氣更適合。人也是如此。而大學,就是要將適合的空氣置于青年鼻尖。
在適合的大學空氣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思維訓練。掌握知識或參與社會實踐,不過是訓練思維的必要條件。如何讓青年用自然科學家、社會科學家或人文學者的方式來思考,才是大學的要義。一個人讀大學,不是為了被各種事實塞滿頭腦,而是要提高自己的心智,培養有效思考的能力、交流思想的能力、邏輯判斷的能力以及辨別價值的能力。
相應的,大學精神也呼之而出,那就是自由、通識及德性。
金耀基嘗言,一部世界大學的歷史,可說是一部爭學術獨立自由的歷史。大學之獨立自由,并非理所當然,而是相當脆弱的。咄咄逼人的權力是它的敵人,巧言令色的功利是它的對手,匍匐在地的庸俗是它的威脅。蔡元培深刻認識此點,故說:“思想自由之通則,正大學之所以為大也。”
自由獨立是通識的基礎,后者又反過來加強前者。在教育中排除掉通識,則摧毀其生命。致力通識教育,是世界范圍內有抱負的大學的重要目標。關于通識教育,1946年華盛頓大學諾斯蘭教授的定義是:“其主旨在個人的整體健全發展,包含提升生活的目的、提煉對情緒的反應,以及運用我們最好的知識來充分了解各種事物的本質。”
就在諾斯蘭寫出這段話的頭一年,1945年,哈佛大學推出《哈佛通識教育紅皮書》,開篇引用了修昔底德和柏拉圖的話。前者說:“我們不需要荷馬的稱贊,我們已經開發了廣闊的土地和海洋。”這象征著人們對自由社會的自豪感。后者說:“我們能草率地允許青少年聽一些隨意編造的故事,以致讓他們接受那些成年后不應擁有的思想嗎?”這象征著教育可能帶來的混亂與分歧。通識教育正是要解決這兩個問題。它既要幫助年輕人成為獨立的個體,擁有獨特思想和個性化生活,又要使他們適應公共生活,成為公民和共同文化的繼承者。
通識教育已部分內涵了第三種大學精神,那就是培育人的德性。但在高速前行又變動不居的現代多元社會,德性很難被界定,也很少被珍視。
真正的德性在于培育,而非教育;在于自省,而非灌輸。錢穆說,中國的學問傳統有三個系統:人統、事統、學統。置于首位的“人統”,就是尊德性。他解釋說:“人統,其中心是人。中國人說:‘學者,所以學做人也。’一切學問,主要用意在學如何做人,如何做有理想有價值的人。”遺憾的是,錢穆這種話,如今大多數人不喜歡聽,他們更喜歡去學如何做一個“成功人士”,而不喜歡去照看什么德性。
中國的大學,自有其悠久的歷史。但就現狀而言,卻距離真正的大學精神相去甚遠。而何時大學能成為孕育創新者、批判者的大本營,從教師到學生,都盡情追求智力、真理和美。在其間,人們醞釀自由思想并自由表達,創造有價值的學術成果并以之推動社會進步,才能夠說大學精神的建立與養成。而大學也因之煥發永久的生命力,站在批評的最前沿,站在創新的最前沿,成為國家社會當之無愧的“軸心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