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是這個繁華都市里一對平凡的男女。當初為了在一起,他倆放棄了父母在家鄉為他們找好的工作,不顧父母的反對來到這座南方城市,并悄悄地結了婚。現在,三年過去了,他們住在租來的屋子里,平淡地生活著。她是一家小公司的業務員,常常奔波在外,工作繁忙。他是小學的外聘老師,工作跟別人一樣,工資卻不到別人的一半。
幾年來,他們的生活幾乎沒什么變化,家鄉的同學朋友卻迅速地脫胎換骨,買房,買車。每次當有家鄉同學的消息傳來,她的心里都像刮過一場不大不小的臺風,她不由自主地會想,如果當初留在小城,現在會怎么樣呢?
這天,電視臺掛起三號風球。她照例早早上班去了,而他所在的學校不用上課,到學校轉了一下就回了家。剛爬上七樓,就接到她的電話,說中午回家拿點東西,在家吃飯。他很高興,因為平常她應酬多,兩人一起吃飯的次數寥寥可數,做什么好呢?他想到了云南米線,那是她最愛吃的。大學時他倆經常到學校外邊的小店吃,3塊錢一大碗,有肉有菜,加5毛錢還可以添一碗純米線。他們就著一碗米線,頭碰頭吃得滿頭大汗,臉上的青春和甜蜜羨煞旁人。
接到電話后他立刻下樓買材料。這時,臺風已經在發威了,嗚嗚作響,把樹吹得東搖西晃。雨還不大,滿街都是小孩歡快的尖叫聲。準備妥當后,他看看表,決定去車站接她。他了解她,別說是刮臺風,就算是下冰雹,她也不會舍得打車的。這時候,雨已經下得很大了,他剛打開傘,傘面就立刻被風吹得翻過去,他索性收起傘跑了起來。剛到車站,他就接到她的信息,說已經在車上了,但堵得很,看情形沒時間吃飯了,讓他把她要的東西拿到車站。
即使只是看信息,他也可以感覺到她的煩躁。近來,她經常這樣,無端地發脾氣。就像詭秘的臺風,突然降臨,讓人不知所措。
是的,此刻她的確很煩。剛才頂著狂風艱難地打傘前行,好不容易才擠上公交車,卻發現一雙新鞋子不知被誰踩了兩腳。車上到處是濕漉漉的人和傘,搞得她無處藏身,偏偏還堵車。長長的車龍看不到盡頭,車子比賽似的發出刺耳的鳴叫聲。她想到目前的生活,仿佛正像這車龍,看不到未來和方向;還有那引以為傲的愛情,是不是也如路邊高傲的樹一樣,被現實的風雨打得七零八落了呢?她忍不住再一次懷疑起愛情。在這特定的環境中,這種懷疑顯得那么強烈。
她氣急敗壞地下了車,一抬頭,看到了笑意盈盈的他。他整個人濕透了,手上拎著一個密封的大袋子。看到她,他像個魔術師一樣麻利地一一打開。密封的袋子里是一個保溫瓶和另一個密封的小袋,小袋里裝著她要的資料。打開保溫瓶,一股熱氣升了起來,香氣也彌漫開來,是她最愛吃的米線。她愣住了。風依然在肆虐,雨仍然在潑灑,周圍鬧哄哄的滿是人聲。可是,這一切對于她來講都像凝滯了似的,都不存在了。她的眼里、心上,只剩了他和那一碗米線。
就這樣,在呼呼的臺風中,在簡陋的公交車亭里,她和他再一次頭碰頭吃同一碗米線。熱氣打濕了她的臉,沒人看見,一滴豆大的淚從她的臉上滾了下來,掉在熱氣騰騰的米線上。
第二天,全城人都知道,這個叫“珍珠”的臺風在離本城240公里的海面上徘徊了近10個小時后,奇跡般轉彎離開了,使這個城市幸免于難。可是卻沒人知道,這個城市里有一個平凡的女子,因為這一場臺風,因為一碗米線而重新找回了她的愛情。不,其實愛情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她,只是這一次,她真正認識到,平凡人的真愛,往往就在這不起眼的地方。比如說:臺風中一碗熱騰騰的米線,就足以讓兩個相愛的人溫暖一生。
常寶軍摘自《南方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