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墓室的老人

張德勝老漢慢慢走到上山坳，看著忙著為自己修墳墓的人，他心里一陣陣悲涼。

幾天前，張老漢肚子疼得不行，終于忍受不住，讓女兒和兒媳帶著他去了一趟縣醫院。從醫院里出來，女兒和兒媳的臉色很不好，張老漢意識到自己病重了。當天晚上，兩個兒子從千里之外的工地趕回來。第二天上午兩個兒子從醫院里出來，小兒子來到張老漢面前，說：“爹，醫生說了，你這病是小毛病，醫生開了藥方，讓你回去保守治療哩。”

張老漢不懂啥叫保守治療，反正有醫生的藥方，自 己的病就有了盼頭。張老漢很高興地隨著兩個兒子回到家里，但是兩個兒子一回到家里，就忙著找來了陰陽先生。陰陽先生手中拿著看房基、看墓地的羅盤，兩個兒子跟在他的身后上山了。張老漢心里咯噔一聲，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肝掉在地上，他的心就空蕩蕩了。

兩個兒子從山上回來，一臉的高興。小兒子沖著張老漢說： “陰陽先生說了，那可是一個龍穴，后有靠山，前有平川。難得呀……”突然，小兒子閉上嘴巴。張老漢的臉色死灰。大兒子笑著說：“爹，你不用害怕，安心養病；人老了，做晚輩的也該把后事準備準備，這是晚輩的任務哩。”

張老漢啥都明白了。

一伙人埋頭忙碌著，整理墓基，修理墳頭，張老漢看著看著，他的心里竟然亮堂起來。自己是該歇歇了!

拉扯兩個兒子長大，上學，娶媳婦。娶了媳婦的兒 子外出打工了，留下兒媳們在家里照看一處果園一處菜園，兒媳們忙不過來，張老漢就幫著兒媳照看果園菜園。后來，張老漢又照看孫子孫女，等兩孫子兩孫女上學時，張老漢感覺自己實在是困了，每天他總想在床上多躺一會兒，但是不行啊，兒子果園里的蘋果花要摘了，不然，結出來的蘋果沒有好賣相；菜園里的黃瓜也該施肥了，西紅柿也該打杈了——

張老漢不用干活了，兒子們說今后果園菜園也不用他管了， 安心養病就是給他們賺錢哩。

現在，張老漢每天啥心不用操，該吃飯時吃飯，該吃藥時吃藥，余下時間在院子里曬曬太陽，或去村子里溜達溜達。他的墳墓已經完工，現在他又有一個溜達的地方了。墓地距離張老漢屋子，不過兩袋煙的工夫。張老漢抽著旱煙， “吧嗒吧嗒”來到了他的墓地。

鋼筋水泥壘成的墳墓很氣派，墓基場面大，墓坑寬敞，墓碑兩旁雕刻有龍有鳳。看著自己的墓，張老漢心里沒有恐懼，撫摸著他的墓碑，竟然感到一絲親切。住不慣鋼筋水泥房子，想不到今后將永遠睡這樣的房子了!我得先進去適應適應。張老漢喃喃自語，一弓身，鉆進墓室。墓室里的水泥已經凝固，干爽了，一股水泥味嗆得張老漢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張老漢有點累了，坐下，索性躺下。背上不舒服，硌得人難受。張老漢爬出來，找了一些樹葉和玉米秸稈鋪在墓室里面。張老漢又躺下去，舒服得又要打噴嚏了。靜下心，墳墓四周有鳥兒啼叫，有蟲子唧唧。張老漢的心沉下來，身體也不那么疼了，反正早晚要睡在這里，這樣想，他竟然在墓室里美美睡了一覺。

后來，有事沒事，張老漢就會來到他的墳墓，撫摸撫摸他的墓碑，再進去躺一躺，聽聽山風，聽聽蟲鳥鳴叫。

一年后，張老漢沒有被拖進墓室。三年后，張老漢還在墓室外晃悠著。村里有人就說，怎么張老漢還好好的?又有內行人說，肯定是縣醫院診斷有問題，把良性腫瘤說成了惡性腫瘤。兩個兒子要帶張老漢再次去縣醫院，張老漢死活不去。

張老漢又能干活了，只是他再也不給兒子們干活了，他把自己的那片菜園照看得生機盎然。歇息的時候，張老漢有時也會去他的墓室，躺在里面他的心就一片明亮。

本欄責任編輯：邢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