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曾詠史詩研究

摘 要：胡曾的詩，被編入《全唐詩》，單獨列為第六百四十七卷，卓然自成一家?！度圃姟肥杖氲囊话倭自娭?，詠史詩占一百五十首。本論文就以胡曾的詠史詩為研究對象，通過探討其在思想內容和藝術特色兩方面的獨特魅力與價值，以對胡曾的詠史詩進行了全面評價。

關鍵詞：胡曾、詠史詩、思想內容、藝術特色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3-0219-02

唐代是我國古典詩歌發展的高峰期，也是詠史詩蔚為大觀的時期。唐代詠史詩在繼承和發展東漢魏晉南北朝現實主義優良傳統的基礎上，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在中國詩歌發展的長河上，以詠史為題名篇者，不乏其人其作，然而像胡曾這樣大規模地創作詠史組詩，且以《詠史詩》名集的詩人，尚屬罕見。

胡曾，又稱秋田先生，湖南邵陽縣秋田鄉人，約生于唐文宗開成四年(839)，卒年待考。早年刻苦求學，少負才名，詩文為鄉里所稱許。懿宗咸通年間曾應舉進士不第，賦閑客居長安，咸通末，入劍南西川節度使巖幕。乾符中，又入高駢西川幕，曾為漢南從事。胡曾有《安定集》十卷，今已散佚，《詠史詩》三卷，《全唐詩》收其詠史詩一百五十首，合編為一卷。今存單行本《四部叢刊》影宋鈔本收詩一百五十首，《四庫全書》本收詩一百四十九首。

《詠史詩》在胡曾生前由其本人親自編定，祖本為上、中、下三卷，宋抄本則改為卷一、卷二、卷三，胡曾自序后為米崇吉續序。米氏評胡曾《詠史詩》“自丱歲以來，備嘗諷誦，可為是非罔墜，褒貶合儀，酷究佳篇，實深降嘆”，足見胡曾《詠史詩》早在唐末五代就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

胡曾的《詠史詩》到宋代又有了新注本，《欽定四庫全書總目》云：“此本不分卷數，蓋后人合而編之?！渴字?，抄撮史書，各為之注。前后無序跋，亦不載注者名氏，觀所引證，似出南宋人手?！薄?】此本收入了《四庫全書》集部二，分作上、下兩卷。

據元辛文房記載：“作詠史詩，皆題古君臣爭戰、廢興事跡。經覽形勝，關山亭障，江海深阻，一一可賞。人事雖非，風景猶昨，每感輒賦，俱能使人奮飛。至今庸夫孺子，亦知傳誦。”【2】可見胡曾的《詠史詩》在民間廣為傳播，經歷宋元二代而不衰。明代以后，胡曾的《詠史詩》仍然廣泛流傳，且常常被用來兒童蒙訓讀的文本。胡曾的《詠史詩》以通俗淺白為尚，明快流暢，具有一種樸素美的本色，蔡鎮楚先生更是將他拔高為“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語言大眾化的詠史詩人”。【3】而這也遭到明清眾多詩批家的詬病，這就讓胡曾的《詠史詩》漸漸地被冷落。清代僅《全唐詩》有收錄以及《四庫全書》尚存二卷本之外，已不見另有刊行記載。由于胡曾詩歌的社會傳播日漸衰竭，宋元乃至明前期的舊本日益珍貴，清代對胡曾《詠史詩》的著錄驟然增多，到了民國初年，先后著錄的書目、題跋多達十余種，如《絳云樓書目》、《千頃堂書目》、《述古堂藏書目》、《四庫全書總目》等，超過此前之總和。今傳胡曾《詠史詩》的最早注本為《四部叢刊三編》所收的宋抄本，題為《新雕注胡曾詠史詩》，分為三卷，每卷各收錄五十首詩。

一、

胡曾在文學上以詠史詩名世，其詠史詩從當時的政治腐敗、生民涂炭的黑暗現實出發，憑借無數可歌可泣的歷史事實，詠嘆封建王朝的治亂興衰，文官武將的窮達榮辱，忠臣義士品德氣節，人民百姓的苦難辛酸，抒發了自己感時紛亂和懷才不遇的苦悶心懷，為我們展現出一幅起自遠古止于隋代的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它的思想價值主要表現在三方面：

其一，關心民生疾苦，鞭撻昏君候臣。

胡曾的詠史詩議論歷代帝王的篇目最多，現存的詩中有六十六首是吟詠帝王的，其中又偏重于指陳帝王的無能與過錯。僅諷刺和譴責帝王昏庸荒淫的詩篇，就有二十七首，其批判的筆墨主要集中于楚靈王、秦始皇、吳王夫差、陳后主等人。

鄭振鐸先生在《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中稱胡曾是“真正的民間詩人”，這固然指他通俗的語言和平易的風格，其中更應包括他關心人民的痛苦生活，并寄以深切的同情。這種關心和同情又是在諷刺批判統治者時表露出來的。例如，《長城》：“祖舜宗堯自太平，秦皇何事苦蒼生？不知禍起蕭墻內，虛筑防胡萬里城?！睆年P心民生疾苦的角度，辛辣的諷刺批判了秦始皇濫用民力修筑長城的愚蠢行為，指出這不僅害苦了老百姓，而且禍起蕭墻，長城作用尚未發揮，結果反是國人亡秦，表達了詩人憂國憂民，以德安天下的政治見解。

其二，心系天下安危，歌頌理想人物。

詩人有著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負，在對暴君奸臣進行揭露、諷刺和鞭撻的同時，也對歷史上的理想人物由衷地表示了贊美、同情和悼念。

胡曾在他的詠史詩中謳歌了歷史上的理想人物，其中包括圣主賢臣、英雄豪杰、俠士能人，對他們表示出欽佩贊美和同情悼念之情。如對高祖的知人善任，勵精圖治，在奪得天下后廣招人才，表示欽佩：“漢高辛苦事干戈，帝業興隆俊杰多。猶恨四方無壯士，還鄉悲唱大風歌?！?《沛官》)他對自己敬仰的諸葛亮更是一詠再詠，從“三顧茅廬”到“六出祁山”、“隕落九垓”，以至“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由《南陽》、《瀘水》、《赤壁》、《五丈原》等組成自成體系的史詩組歌，表達了詩人由衷的敬佩、贊美、同情、悼念之情。

其三，聯系個人身世，慨嘆懷才不遇。

唐王朝經歷十年安史之亂，時至末年，政治動蕩，民怨四起。尤其是咸通以后，政治更趨腐敗，宦官專權，藩鎮割據。誠如陸贄所奏：“今制度弛紊，疆理墮壞，恣人相吞，無復畔限。富者兼地數萬畝，貧者無容足之居，依托強豪，以為私屬?！薄?】胡曾目睹現實，發憤為詩，追緬歷史，借古諷今。

胡曾的《即墨》就突出了人才的寶貴作用：“即墨門開縱火牛，燕師營里血波流。固存不得田單術，齊國尋成一土丘?！痹娙顺浞挚隙颂飭斡谖ｋy存亡之秋扭轉乾坤的作用。他擺的火牛陣殺得燕國軍隊丟盔棄甲，風聲鶴唳，隨即又奪回了齊國丟失的城池，不但收復了齊國的地盤，也保住了齊國的尊嚴，倘若不是憑借田單的聰明才智，齊國早就覆滅了。胡曾對建功立業者的頌揚追慕，可以看出他為挽救衰敗局面、改變黑暗現狀所作的努力，在黑暗的末世尚且能有這種積極的態度實在難得。

二、

胡曾以詠史詩人名家，《中國文學家大辭典》和《增訂四庫簡明目錄標注》等都有記載，五季、宋、元、明歷代均有各種版本行世，但評者甚眾，褒貶不一。元辛文房在《唐才子傳》中稱胡曾“天分高爽，意度不凡”，“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奇士也”?！端膸齑婺刻嵋贩Q胡曾詠史詩“興寄頗淺，格調亦卑”。綜觀胡曾的詩，辛文房的評價較為公允，定為中品，比較恰當。而其他的意見均為觀其一面，或其中的一部分詩，雖也有些道理，但不全面，失之偏頗。從胡曾詠史詩的藝術成就和特色中可以看出胡曾詠史詩的獨特魅力。

首先胡曾的詠史詩涉及歷史人物眾多，內容廣泛，從而形成一幅闊大的歷史畫卷，給人以難忘的印象。

自班固、左思作詠史以來，不乏名篇名家，然而像胡曾這樣的系統地創作并以“詠史詩”名集的，確十分罕見，可說是第一人。他創作詠史詩的數量之多，內容之廣，為人矚目?！度圃姟肥蘸?62首，其中詠史詩150首；另《東周列國志》引用胡曾詠史詩25首，其中22首是《全唐詩》中沒有的；清初邵陽車鼎晉家輯本《胡秋田先生詠史詩》收錄其詠史詩300余首，進呈清廷，藏著錄于《四庫全書》，未全錄，僅選入150首。這些短小精悍的七言絕句，每一篇皆可獨立存在，而若干首組合起來，則成為一個統一的整體。這就大大擴充了七絕的容量，在讀者面前展現的是一幅幅壯闊的歷史畫卷。據不完全統計，胡氏《詠史詩》所涉及的多達五百多人次，其中著名的歷史人物有120人之多。上至帝王將相，英雄豪杰，下至俠客隱士，宮妃美女。隋唐以前，大凡歷史名人，多薈萃于此，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極其寬廣的歷史舞臺。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以組詩的形式詠史，自成體系。如詠楚漢之爭的達九篇，按時序組合為：《阿房宮》、《鴻門》、《廣武》、《滎陽》、《垓下》、《烏江》、《長安》、《沛宮》，有序幕、發展、高潮、結局、尾聲，氣魄宏大，呈現了楚漢之爭的全部歷史。又如詠孔明的《南陽》、《瀘水》、《赤壁》、《五丈原》等，系統地刻畫出孔明的英雄形象。人們讀后，自然會深深地扎根于腦海中，難以忘記。

其次是語言淺顯通俗，風格質樸平易。胡曾的詠史詩沒有華美濃麗的語言，而是以淺顯通俗，明快流暢見長，風格質樸平易。如他的《豫讓橋》：“豫讓酬恩歲已深，高名不朽到如今。年年橋上行人過，誰有當時國士心?！痹プ寛笾遣鲋鞯墓适铝魝饕丫?，多少年來在橋上經過的人，誰又有當時豫讓那種以死酬答知遇的國土之心呢？整首詩明白如話，在質樸平易中道出作者借古喻今的情懷。一“誰”字，境界全出。

胡曾的詠史詩很多是忠實地再現歷史，用白描的方式復述它。他的詠史詩，既沒有任氣使才的大詩人李白那樣具有很豐富的想象與神奇瑰麗的浪漫色彩，也沒有李商隱詠史詩善于推陳出新，達到詞微而顯、委婉蘊藉的藝術效果。胡曾的詠史詩由于語言通俗易懂，又集中了大量的歷史故事，通俗性加故事性，故而流傳很廣，從唐五代至明清，還把它作訓蒙兒童讀物。如《青門》：“漢皇提劍滅咸秦，亡國諸侯盡是臣。唯有東陵守高節，青門甘作種瓜人。”語言淺顯通俗，幾乎用不著任何解釋。

再是胡曾詠史，不虛美，不隱患、忠于史實，立論公允，使人感到可相信，可借鑒。

“不虛美、不隱惡”是指《史記》的實錄精神。司馬遷的“實錄”精神，受到后人的高度贊許。班固在《漢書·司馬遷傳》中引用劉向、揚雄之言，稱贊《史記》“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文直事核要求史家作史有據，直書史事，客觀如實地表現事物的現象與本質。“不虛美、不隱惡”即對歷史人物史實評價依據事實，恰如其分。對于不應該贊揚的，就不無端贊揚；對于應該暴露和諷刺的也不飾過，力求做到尊重客觀的歷史實際。

他對歷代帝王的功過得失并不一概而論，即使同一歷史人物在不同事件中的不同作為，也能給予不同的評論。如對劉邦這個人有八首詩寫到，立意多不相同。如《沛中》一詩，作者由衷地贊揚了漢高祖知人善任，求賢若渴的情懷。再如“荊棘蒼蒼漢水媚，將臺煙草覆余基。適來投石空江上，猶似龍顏納諫時?！?《漢中》)詩人面對當年劉邦登臺拜將的地方，想起蕭何月下追韓信的佳話，由衷地贊揚漢王尊賢納諫的好作風；而在《平城》一詩中，又批評了劉邦拒諫輕敵，以致身陷重圍；《云夢》詩便指出了劉邦偏信讒言，猜忌功臣的過錯，揭示了歷史上一個值得深思的現象—最高統治者往往在大功告成之后殺戮功臣。胡曾正是多方位地創造人物形象，使人物更顯豐潤、飽滿。

胡曾詠史詩通俗明快的語言，平實直率的風格。值得指出的是，胡曾詠史詩在藝術上也存在嚴重的缺點。他的大部分詩過于平直，韻味不足。但我們更應該開到，胡曾繼元、白之后，以通俗之語，狀眼前之景，詠過往之事，發懷古之思，刺披靡之事，是值得肯定的，也是取得了一定成就的，它反映出白居易新樂府運動之后，唐詩的語言藝術更趨于通俗化。而且，正是由于胡曾詠史詩的語一言通俗淺近，并且集中了大量的歷史故事和優美的神話傳說，通俗性加之故事性，饒有趣味，贏得了讀者之群，在社會上流傳非常之廣，并且對后世的蒙學、講史話本以及歷史小說產生了深遠影響。正是在傳播中，胡曾的詠史詩真正體現了其特有的魅力與價值。

注釋：

【1】清·紀昀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301頁。

【2】元·辛文房撰，孫映逵校注，《唐才子傳校注》，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754頁。

【3】蔡鎮楚《論胡曾的詠史詩》，邵陽師專學報，1994年版，第4期。

【4】唐·陸贄《陸宣公文集.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1頁。

參考文獻：

[1]、唐·胡曾《新雕注胡曾詠史詩》，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5年宋抄本影印版.

[2]、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版。

[3]、四庫全書研究所整理.《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

[4]、馮惠民，李萬健選編.《明代書目題跋叢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

[5]、宋·振孫撰，《直齋書錄解題》，吉林：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