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與草帽

隊長安排旺老爹和九斤去南屋場鋤草，那處田壟偏僻。偷懶賣猾不易被人發現。肚癟力雄的旺老爹像一頭默默無聞的老牛。非常注重工效；九斤卻是個磨洋工的家伙。由旺老爹帶著干活，想必很是憋屈。

陽光雖然強烈。但陣陣季風讓人如此愜意。旺老爹的女兒小琴為他買回一頂嶄新的草帽，做工精致、鵝黃光亮，一輪紅日引領大海航行的圖案十分惹人眼目。九斤有點犯疑，戴上嶄新的草帽干活。高興都來不及呢。可旺老爹卻憤憤不平：這該死的草帽，你再翻來覆去。小心老子砸了你!

九斤說。翻來覆去，您不能怪草帽。要怪只怪這討厭的季風。

旺老爹的兩眼瞪得像豬卵：屁話!季風是自然的事兒，你小子就知道找借口!

旺老爹的話直擊九斤的痛處。九斤總是在扶拿草帽的間歇悄然打發時光，鋤草的進度如此緩慢。遠遠落在旺老爹的身后。

一陣季風吹來。旺老爹的草帽被掀翻腦后。他緊了緊塑料帽系。扶正草帽埋頭鋤草。季風無常。方向難定。剛扶正的草帽又被季風掀翻在前。遮住了雙眼。當他再次扶正草帽的時候。心頭窩了一股怒火，這簡直邪乎了。我就不相信對付不了你一頂草帽!

季風更加強勁。干脆將草帽掀翻在地。隨風而去。旺老爹緊追而上，抓住了草帽。九斤心想，這回旺老爹準能將草帽牢牢地系上了，可只見旺老爹將草帽踩在腳下，拿鋤頭三兩下挖得四分五裂：老子看你還怎么折騰!

眼前的一幕使得九斤心膽俱寒。誰都知道這老頭脾性暴烈。對事不對人，可這么冷面無情的舉動。九斤還是頭一回碰上呢。他不敢造次扶拿草帽，埋頭鋤起草來。

九斤一面抓緊鋤草。一面思慮。這死老頭夠狼的啊。要是哪天狼心大發。說不準還會殺人呢。可不對啊，說起來九斤還得感激旺老爹呢。在那割斷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社員們的房前屋后。根本就不會有果樹。整個生產隊就林進華和旺老爹家有棗樹，還是他們保證不拿棗去縣城賣才留存的。旺老爹勤奮耕耘，后院種植了一片棗樹林，棗熟的季節。孩子們總去偷棗。旺老爹交代老伴一定要好好看守棗樹。倒不是怕孩子們偷棗。怕的是孩子們攀爬棗樹摔下來。摔斷胳膊腿可不是好玩的。那年。九斤的兒子就因偷林進華的棗。被他女人發現。瘋狂驅趕，孩子來不及從樹上爬下來，慌不擇路，終于掉下，摔得腿子跛了大半年，學都不能上。旺老爹氣憤不平，跟林進華論理：進華你個狗日的還是人嗎?能怪孩子們偷棗嗎?要怪就怪這混賬政策。誰家不是光禿禿的。孩子們能有什么吃?林進華性情霸道。是社員們惹不起的主兒。可旺老爹硬是要他為九斤的兒子付了醫藥費。

孩子們實在吃不上什么。所以。每當棗熟的季節。旺老爹就將滿盆滿盆的甜棗，挨家挨戶送給孩子們。

旺老爹不怒自威，很有主見。暑假里，一小孩偷著游泳，不幸在后河淹死。從此，大人們都無心出工。談水色變。嚴加看管孩子們。旺老爹說，游泳是孩子們的天性。小孩之所以淹死，正因為沒學會游泳，不許孩子們游泳是個天大的錯誤。有些孩子們偷著游泳被大人打得皮開肉綻。旺老爹總會去當面指責那些大人。旺老爹為隊長出了個注意，挑選一名水性極好的社員，干脆在節假日招呼孩子們游泳。工分照記。隊長相信旺老爹的主意沒錯。于是及時采納。社員們終于可以安心出工了。大大提高了工效。孩子們也有了自己的天堂樂園，個個聰靈活潑，不但沒有淹死之患。大多還成了游泳高手。

回想旺老爹的那些故事，九斤感到心頭溫暖，抬頭看這個沒了草帽的怪老頭，只見他怡然自得。鋤得非常投入。九斤無形中就有了一股力量，悄然就趕上了旺老爹。

上了一堂季風與草帽哲學課的九斤。擔憂著旺老爹怎么跟小琴交代。那年月買一頂草帽都非易事啊。第二天收工的傍晚。九斤迎面碰上了小琴。九斤說。琴妹啊，昨天季風太大，你爹的草帽被吹進了河里。我可是證人，你就別怪你爹咯。

小琴哈哈大笑。說九斤哥你就別蒙我啦!這事兒我非常清楚啦。

那天旺老爹一回家，小琴就發現爹沒戴回草帽。小琴問及。旺老爹說草帽給砸啦!小琴說您真不知道女兒的一片好心。這可是我賣了好大一袋子蟬殼才換回的草帽呢，多好的草帽，您怎么能給砸了呢?旺老爹說再好的草帽，只要礙事，不如給砸了的好。

小琴參加了大隊紅色宣傳隊，在《紅燈記》里扮演李鐵梅，走進家門也在高唱“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場”。旺老爹說，大忙季節人家都在爭分奪秒趕季節、創豐收，你們卻整天的搞啥樣板戲。整天的“打豺狼”，能打出谷子棉花嗎?什么紅色宣傳隊。就是一頂礙事的草帽!閨女。你們不如腳踏實地地勞動啊。有空就讀書學習。多學點真本事才是硬道理。聽了小琴的故事，九斤說，琴妹，你爹說的沒錯。他的季風與草帽哲學還真是那么回事兒。我總算服了他老人家。有了他的人生哲學。老人家總有那么多的主見。我終于明白了，貪瀆、浮華、虛假就是一頂礙事的草帽。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