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于我來說一部電影使用什么手段,它是一部表演出來的故事片還是一部紀錄片,不重要。一部好電影要表現真理,而不是事實。”
──謝爾蓋·愛森斯坦
“家鄉三部曲”是于廣義的妻子對他在2004年至今拍攝的三部影片《木幫》、《小李子》和《光棍》的愛稱,于廣義始終把鏡頭對準自己的故鄉——家鄉黑龍江五常縣。2005年春節,于廣義回到家鄉和林區的伐木工人一起度過了禁伐令生效前最后的伐木季節,并把他們的生活拍攝下來,為這種即將消失的生產生活方式留下了難得的影像記錄。
方向:做不一樣的事
愛因斯坦曾說過:“你不需要洞悉世界的本質,你只需要找到自己的方向。”于廣義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黑龍江省東南部五常縣林區的生活給于廣義的童年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寒冷,徹骨的寒冷。“一場大雪甚至能三天三夜,雪厚到門都推不開。”于廣義用手比劃著。每到這個時候,林區的伐木工人就上山干活了。孩子放了學跟著木工們混,圍著火爐聽他們講故事。
“我是聽著山里的故事長大的,我父親很能講。”上個世紀70年代,于廣義家里還買不起收音機,18歲前他甚至沒見過火車。父親會對著家里墻上貼著的世界地圖講世界上又發生了什么,但也都是道聽途說。周圍的人會說自己要去縣里,但于廣義心里想著要干和他們不一樣的事。
多拍:所見都是有用的
“在我44歲時,我知道要做的事就是拍電影。”2004年,于廣義的一個老同學告訴他國家要開始對森林實施天然林保護,這將是木幫大規模進山伐木的最后一年。
從大慶到林場,于廣義的身體猶如穿越在時空的隧道。 “山里人對身邊的一切習以為常,城里人對大山里的東西不了解,可我行走于兩種文明之間。木幫延續百年的生活即將終結,那將是一個里程碑。”
開機儀式上,于廣義趟過家鄉齊膝深的雪地,跪在父母的墳前,說:“爸媽,我回來了!我要開始拍電影了,我要拍一部我們林區伐木人的電影,你們二老一定要保佑我把這事兒辦成。”
于廣義從小熟知的這片林區是從1895年開始開采的,歷史已逾百年。“其實當時也不知道該拍什么,多拍肯定沒錯。”于是,常常是木工們剛睜開眼睛,于廣義攝像機便打開了;木工們鼾聲四起,攝影機仍在轉動。和木工們度過了漫長寒冷的冬季,四個月后的2005年初夏,于廣義帶著120多卷帶子素材下山了。這樣的方式讓片比達到了35:1。
到拍攝《小李子》時,于廣義已經鍛煉出了預知事態發展的能力。弗拉哈迪說:“所有藝術都是探險行為。所有藝術家的工作最終都在于發現,換句話說,就是把隱藏的真實清晰地呈現出來。”長期地跟隨拍攝,讓拍攝對象適應甚至忽視攝影機的存在,甚至連他自己也常常忘記自己的存在。
“一個未曾學過電影,甚至很少看電影的人,他用他的視覺帶給我們一個未知世界。” 首爾電影節這樣評價于廣義。
刻骨:濃濃的鄉情
人到中年的于廣義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厚道,謙虛而又低調。他要拍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于廣義的鏡頭對準自己的家鄉:山還是那座山,雖然已經沒有了原來那些粗壯的參天大樹;河還是那條河,但流水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歡騰,幾近衰竭。林場,仍然零散地住著幾百戶伐木人,面臨著水庫計劃的搬遷。這片位于黑龍江偏遠角落的林場地區十分閉塞,甚至到現在也很落后。但這種落后也恰恰是保留了原始狀態的重要元素。
生產方式決定生活方式,而與此相伴的是一方獨特的生活方式。
林區的閉塞給當地居民帶來很多不便,也保留了很多珍貴的東西,但林區沒有了,一切就都結束了。伐木停止了,與伐木這一行當相關的民俗也將很快消逝。
伐木工的生活和幾十、上百年前相比,并沒有太明顯的變化,除了卡車,幾乎看不到其他能判別年代的東西。而在大慶,則有各種現代的工業文明,時尚繁華的街道上有新潮的男女和車輛穿梭,和林區形成鮮明對比。
于廣義的作品有人類學和民俗學的痕跡在里面,這一方面出于導演意識的刻意表達,另一方面也出于于廣義的某種偏愛。“我的電影可能是留給后人,留給我們的歷史的。而能留給歷史的,一定要有這方面的元素,這也是它的一種價值所在。因為電影的視聽呈現,人們能從中解讀出的東西也許比我看到的、理解到的還要多。”
直到現在,于廣義每年都要回去看看關系熟悉又陌生的鄉親。艾青的詩歌可以恰如其分地闡述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鄉情:“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時間:鋪就價值
著名的紀錄片大師小川紳介曾提出“紀錄片的第一要素是時間” 。這個“時間”,是指拍攝人在現場實際工作的時間單元,它決定了作品所記錄的內容和含金量。“拍攝之前想得很簡單,實際的困難真的讓人很難克服,但我還是堅持下來了。”從開始拍攝到現在,于廣義已經用了整整8年時間,每部作品從萌生想法到拍攝到后期,每部至少經歷了兩三年的磨礪。
零下30多攝氏度的天氣在林場的冬季十分普遍,山里的地形復雜,俗話說“上山三五八,下山二六九”,有經驗的人掐著日子才能進去。山里那種刺骨的寒冷使人變得純粹,也賦予了于廣義的影片某種樸實和生猛。“紀錄片是一種精神,一種靠真實記錄的眼光和勇氣組建起來的力量。”只有在空間和時間的同時堆積下,紀錄片藝術才能充滿令人動容的真實魅力。
但在這種極為嚴酷的狀態下拍紀錄片,也是對肉體非常嚴酷的考驗。寒冷、勞累和饑餓使人容易得一種被當地人叫做“攻心翻”地方病,發病時四肢無力全身寒冷發紫,搶救不及時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而在拍《木幫》時,于廣義住的窩棚離山上有10公里的距離,“坡特別陡,上山要兩個小時,下山時只用十幾分鐘,拉著爬犁的馬常常失足翻到山澗摔死。”有時候于廣義只能抱著攝像機坐著一點點往下滑。在他大慶的家中甚至還保留著一條磨得不成樣子的褲子,舍不得扔掉,是對那段日子的一個紀念。
兩代人:不同的記錄觀
拍攝《木幫》時,于廣義的女兒于秋石還在讀高二。于廣義每拍攝一段時間就會把素材拿回大慶給秋石看。一開始于廣義對紀錄片內容走向和人物把握全憑感覺,秋石建議他把《小李子》中的主角從獵人老韓換成小李子,因為他的歌聲乃至這個人物整個狀態全是戲。
和父親對紀錄片的理解不同,現在在中央美術學院徐曉東油畫工作室學習的秋石是發現美術和電影互相之間有一種默契。與父親不同,她享受紀錄片的樂趣和意義,但更加熱愛油畫。她打算近幾年繼續畫畫,在進入個人創作階段后,拍一部關于自己繪畫創作的電影。
目前廣義的第四部影片《薩滿》也在制作當中,人物也和《木幫》有重疊,表現的是山里唱大神的一群人。
盡管在電影的原始形態時,大部分作品都是只是生活的記錄,但并不是說只要素材取自現實生活,拍出來的“記錄片”都可以成為“紀錄片”。
真正靜下心來做紀錄片的人,是真正對社會負責任的人,也是真正想給后輩留下些資料的人。
于廣義:
1961年生于中國黑龍江省,現生活于大慶市。1991年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進行多年版畫創作。2004年開始獨立電影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