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萬受無疆

楚傾傾挑開花轎的簾子，露出半邊上了喜妝的臉，托腮道：“冷尋，你居然給我下毒。”

走在花轎旁的男子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地道：“不是毒，是蒙汗藥。”

楚傾傾眨眨眼，仿佛事不關己：“可惜量下少了。”

“不妨。”冷尋道。

楚傾傾不悅地撇了一下嘴，冷尋的意思分明是——即使她醒了，也跑不掉。

但楚傾傾總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就算必死，也要先撞一撞再說。

“如果我說我想解手，你會讓我去嗎？”

“不會。”

楚傾傾摸了摸下巴。

“如果我說我愛心泛濫，放棄坐轎改步行，你會同意嗎？”

“不會。”

楚傾傾扶了扶額頭。

“你除了說‘不會’，還有別的詞嗎？”

“沒有。”

楚傾傾揉了揉太陽穴。

“那么，你覺得武林盟主的女兒嫁給魔教教主，這種事靠譜嗎？”

這一回，冷尋沒有立即回話，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楚傾傾接到拒絕回答的訊號，應景地放下簾子，將頭縮了回去。

冷尋不動聲色地嘆了一口氣，世界終于安靜了。

過了半晌，毫無動靜的花轎里突然發出一聲大喊：“冷尋，你帶我私奔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轎夫身子一晃，冷尋身子一僵。

他后悔了，他就不該一時心軟，藥量下少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條私奔路，每個女人心里都有一個司馬相如。

但，私奔有風險，流浪要謹慎。

私奔是一門高深、奧妙的學問，在行動之前需要對它的可行性進行探索與思考，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顯然，楚傾傾資歷尚淺，還不足以入門。

雖然嫁給魔教教主不靠譜，但私奔更不靠譜。因此，在武林盟主座下首席大弟子冷尋的靠譜押解下，花轎成功地抬到了傳說中的魔教總壇。

與她想象中一樣，魔教教主人老珠黃，早已成了昨日的黃花菜，看他那扯著紅綢爬滿褶皺的手，楚傾傾就有想砸場子的沖動。

每當這時，她仿佛總能感覺到冷尋那堅定不移的視線，像破空的羽箭呼嘯著穿透紅蓋頭，將“任務”兩個字源源不斷地射進她的腦子里。

罷了，罷了。

誰叫她從出生起就注定要做一名成功的忍者。誰叫她是妾生，注定了爹不疼娘不愛。好不容易有了個外冷內熱的冷大師兄，如今卻又以“匡扶正義”為名將她送入了火坑。

左右她就是個不著調的人，嫁入魔教這種不著調的事，似乎就理所當然地該由她去辦。

“羽秀，你替我一下。”她一把扯掉蓋頭，連同鳳冠一起丟給了陪嫁丫鬟兼保鏢和監視人。

“三小姐，您該不會要臨陣脫逃吧！”羽秀上前，將她攔住，那步伐敏捷迅速得她都來不及看清套路。

看，她爹就是喜歡找武功好的人來強制“保護”她。

楚傾傾無視地從羽秀面前掠過，隨口道：“我只是內急，還有外急，各種急。”

“三……”

楚傾傾伸手將耳朵一塞，幾步躥出了新房大門外。

趴在墻頭，她昏昏欲睡，突如其來的打斗聲將她從恍惚中驚醒。

楚傾傾揉了揉眼，嘟囔道：“怎么才開始，等得人想睡覺。”

“可不是？”旁邊一個同樣滿腹抱怨的聲音附和著，聽來帶著一股風塵味兒。

楚傾傾一怔，旋即放松下來：“你也是來隔岸觀火的？”

“這個角度剛剛好。”男子的回答似乎是對她問話的肯定，“不知誰輸誰贏？”

楚傾傾注視著前方殺來打去的身影，琢磨片刻道：“看在魔教教主七老八十的分上，勉強算個平手吧，充其量是兩敗俱傷。”

男子“哦”了一聲：“你不認為正道會贏？”

楚傾傾攤了攤手，無奈地道：“你認為魔教教主是吃素的？他會天真地以為武林盟主嫁個女兒過來就是真的要與他和平共處嗎？”

楚傾傾嫁人，官方說法是利益聯姻，是在正道對魔教久攻不下后的退步，是為了江湖平靜，為了武林蒼生，為了增進黑白兩道之間純潔的友情。

“我不傻，相信魔教教主也不傻。”借著嫁娶之名，正道人士堂而皇之地進入魔教總壇，打的什么主意教主老頭兒會不知道？他自然會預先防范。

“聽你這么說，反而覺得傻的是那武林盟主了，搞不好會賠了夫人又折兵啊！”男子說道，帶著絲絲意味不明的奸險笑意。

楚傾傾掩面，真不愿意承認那是她爹。

“你是……新娘子？”男子貼近，在她臉邊吸氣吐氣。

楚傾傾伸手護臉：“我穿的不是紅衣服？”換句話說，就是“你看不出來嗎”。

男子咋舌，流里流氣地道：“沒想到楚盟主還真舍得。”

“不然呢！”她爹不舍得的永遠只有一樣東西——盟主寶座。

“小姐如花似玉，真的甘心……”他的話未盡，但意已明。

楚傾傾狀似無奈地嘆氣：“若他不早點升天，那我就只好尋人私奔。”

“啊……”男子輕叫了一聲，半晌方憋出三個字，“好想法。”

楚傾傾對他似是而非的贊美絲毫不在意，繼續觀賞前方的刀光劍影，聆聽刀劍和鳴。

不久，她突然恨恨地一嘆：“我現在很希望魔教教主可以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男子因她的話手下一滑，險些將墻頭的磚瓦推下去。

楚傾傾倏地側眸一瞪：“小聲——”斥責聲戛然而止。

眼前忽然很閃亮。

美、美人啊！

她忽然覺得，墻頭真是個好地方。難怪書里常說紅杏愛出墻，這種出墻的理由簡直太充分了。

美人男子顯然早已習慣這種場合和反應，笑得明媚而風騷：“在下季月城，傾傾小姐想私奔的時候，歡迎隨時找我。”

楚傾傾常說，她并不聰明，她只是笨得不夠具體。

群魔亂舞的混戰結果，就如她所料，兩敗俱傷。

教主大人雖驍勇，但終究虧在年歲上，元氣大傷之下當即決定閉關。但正道也沒討到什么好處，夾著尾巴被趕了出去。唯有楚傾傾一人得利。

教主不在，全教上下就屬她教主夫人最大。

盡管教中想除她解恨之人不在少數，但她只需要掛上兩行清淚，無比委屈傷感地哭訴——我只是一名弱柳扶風的無辜小女子，頓時獲得大把同情。楚傾傾不禁深深地感慨：原來人間處處有真情。

坐在雕著骷髏毒蛇的寶座上，楚傾傾對著左右長老和四大護法下達了她濫用職權的第一道命令：“給我找一個叫季月城的人。”

左右護法和四大長老露出了同一個表情——

楚傾傾考慮著事件的難易程度，給他們授權：“必要的時候，可以掘地三尺。”

四大護法同時看腳，選擇沉默。

左長老咳嗽一聲，開始看天。

楚傾傾只好將目光移向右長老，右長老頓感壓力倍增，半晌，才小聲道：“夫人，您可知他是什么人？”

楚傾傾賞了他一記死魚眼：“不知道。”知道也就沒必要授權了。

右長老湊到她耳邊，小聲地說：“他是……”

有句話叫做“相見不如懷念”，如果可以，她寧愿永遠對那個月下美人懷念，而不是此刻的越看越賤。

“好話不說二遍，我說最后一次，私奔協議取消。”事實上，這已經是第三遍。

“我也問最后一次，為什么？”季月城兩手一攤，表示委屈不解。那水汪汪的桃花眼，閃得楚傾傾一陣眩暈。

“……作為教主的男人，你是下面那個吧？”不是她要出口傷人，是他逼她一針見血。

季月城一怔再一笑，故作神秘：“這個嘛……”

原本他是想賣個關子，可楚傾傾并不買賬，伸指指了指他，又戳了戳自己，道：“我們兩個都是下面的，私奔能有什么未來？”

“……”

季月城久久不語，只是雙眼放光地盯著她，直盯到楚傾傾以為自己言辭太過精準，傷害到了他脆弱的玻璃心。

正準備出言安撫，他突然低眸一笑，無限嬌羞：“其實我……可上可下。”

楚傾傾張到一半的嘴定住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合上，與此同時視線漸漸下移，停在了他的下半身。

季月城見狀欺身上前，好心提示：“夫人，隔了這么多層，看得清嗎？”

楚傾傾瞇起眼睛，依然盯著他的下半身，點頭道：“確實看不清。”

“那……”季月城說著，竟伸手去解腰帶。

楚傾傾嘴角抽搐，反射性地按住他的手，邊輕拍邊安撫：“不必了。夫人我明白你想找回男

兒自尊的那種心情，我明白，明白。”

“夫人你不明白。”他繼續

扯自己的腰帶。

楚傾傾被嚇到了，用力將他的手握住，皺眉道：“我都說我明白了。”

他不就是想趁著教主閉關之際，來結束他的男寵生涯嗎？再順便拐跑一個教主夫人，一來解恨，二來解禁。她楚傾傾腦子里裝的可不是胭脂水粉繡花針，這種人怎么可以攜手私奔？

“你是被迫的吧？”長了一張欠女人扁的美人臉，不是被女人捉去壓驚，就該被男人擄走壓寨。

季月城反手一攏，將她的手包住，認真地道：“不，我是自愿的。”

楚傾傾驚訝地一頓，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但在看到他滿臉春風蕩漾時，又立即將他的說法駁回。

少騙人了！別想用這種說辭來讓她放松警惕！跟他走，她的下半生就毀了，沒準代替教主被他折磨凌辱，左手皮鞭，右手蠟燭，被他虐得死去活來，活過來再死過去。最可怕的是，萬一對著他的美貌日久生情，她的一生將注定無法喜劇了。

思及此，楚傾傾恍然打了個寒戰，一步跳出幾尺遠。

只聽“砰”的一聲，什么東西斷了。

是腰帶！季月城的腰帶！

一頭在季月城手里，而另一頭，在她手里。

“我、我、不、不……”她只記得抓了他的手，什么時候還抓了他的腰帶？

季月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善解人意地朝床邊風情地一倚：“原來夫人說話該反著聽，在下明白了。夫人說‘不好’那就是‘好’，夫人說‘不愿意’，那就是‘愿意’。”

“不、不、不是……”

“不是？那夫人為何口中說著‘不必’，卻還來親自為我寬衣解帶？”將那半段腰帶一扔，他一臉予君采擷的神情。

楚傾傾有點兒急，一急之下就開始“笨得具體”了。

伸手朝腰上一摸，她慷慨地解帶：“別亂動，我的給你。”

季月城滿眼春光燦爛，一點兒也不跟她客氣。

楚傾傾解著解著就覺得哪里不對，碰上他仿佛想剝了她的視線，就更覺得不對了。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羽秀的叫門聲：“三小姐，羽秀有事與您相商。”

季月城失望地捂臉：“唉，可惜……”

徹底醒悟的楚傾傾飛快地瞪了他一眼，開門，速遁。

楚傾傾警世箴言：唯教主與男寵難養也，唯教主夫人難做也。

面對堆積如山的待處理文件，楚傾傾雙臂一垂，“咚”的一聲將額頭磕在了桌子上。一瞬間“塔”倒“山”崩，紙埋人頭。

憑什么她要代替那個老頭子來處理教務，她也要閉關，閉關睡覺。

“夫人，您在嗎？”左長老的聲音響在門口。

楚傾傾頭也不抬，郁悶萬分地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只有四句話想說，包括這句和前后三句，你走吧！”

左長老面容一陣扭曲，好不容易才恢復原貌：“夫人，屬下是來為您分憂的。”

楚傾傾不信也不理，因為交給她這堆任務的，不就是他和右長老嗎？

左長老走近，將覆蓋在楚傾傾頭上的文件掃落，意味深長地道：“夫人，您可以叫一個人來處理這些教務，因為在夫人來之前，這些都是他該做的。”

“誰？”抬頭的速度之快，問話的速度之急，在今天來說，絕對是史無前例的。

“教主……的男寵。”

一想到那個可以閃瞎人眼的漂亮男人，楚傾傾便不可遏制地渾身難受，但在受罪和瞎眼之間，她果斷選擇了后者。

于是，季月城被逮，痛并快樂地為教主夫人效犬馬之勞。

左長老奸笑而退。

楚傾傾思索著左長老的奸笑，也摸著下巴走了。

原本她是打算回去補個眠，誰料羽秀竟如門神般守在房門前，一記眼刀殺將過來，楚傾傾的夢便頃刻間灰飛煙滅，灰溜溜地執行任務去了。

說到任務，便是前兩日羽秀破壞楚傾傾與季月城“好事”的那一回，是她的武林盟主老爹派密探給她送來了一盒禮物。從小到大，老爹送她的唯一一件禮物，就是那身奪命紅嫁衣，所以這次，她絕不認為盒子里會有什么絕世武功、私家秘籍。

她還記得盒子敞開的那一瞬，自己在羽秀眸中那青了綠、綠了紫的臉色，而羽秀則淡定地將盒子中的紙筆取出，放到她面前說：盟主的意思是——魔教地形圖。

“羽秀那一臉老爹心腹的樣子，看了真叫人不爽啊！”嘴里一抱怨，手下就多了一筆，平整大路搖身一變，成了三岔路口。

“嗯……多條路也沒關系吧！”她喃喃自語，自我安慰。

“沒關系，說不準還是一條活路。”

“活路？”

“是呀，你看，沿著這條‘路’走，盡頭是一個狗洞，必要時還能用來逃生。”

楚傾傾抬眸望去，連連點頭：“言之有理。”

說完，下筆，在狗洞處畫圈并引注：一號逃生洞。

“夫人想要教內地形圖，直接找在下便是，何苦在這兒勞心勞力地費神觀摩作畫？”

楚傾傾終于被驚到，下意識地將紙筆一藏，再跳離他幾步遠。

季月城著實感到被她發現不容易，忙緊步跟上，擴大自己的存在感：“夫人，走。”

“走？”走哪兒？

季月城扯了她的手，挑眉一笑：“去拿地形圖。”

楚傾傾喜上眉梢，正要說“好”， 卻在看到他一臉意味不明的笑時突然冷靜了下來，低頭沉思了片刻，再抬頭時掛了一臉假笑：“季公子——”

“叫我月城。”他湊近，將她的手執到鼻端輕嗅，“或者城。如果夫人想用愛稱，比如小城城、小月月，我更愿意接受。”

楚傾傾渾身發抖，抖掉一地雞皮疙瘩的同時，使勁將手抽了回來：“我說，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教內格局太過陳舊，該重新調整規治，所以才到處走走看看，順便畫一畫。”

“……”季月城無聲地賤笑。

楚傾傾一邊告誡自己說得越多越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一邊卻在做著“隔壁王二不曾偷”的事情。

“作為教主夫人，我有責任為本教的興衰考慮，也有義務將本教發揚光大，比如說整治擴建什么的。”

“……”季月城繼續沉默，只是萬事皆明地笑看著她。

就像石頭沉入大海得不到回應，楚傾傾尷尬地咳了咳：“……我說這些，只是讓你別想太多。”

他終于收回那種透視一樣的眼神，不著痕跡地拋出誘餌：“叫一聲名字，在下保證不多想。否則嘛……”

“否則？”

季月城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她藏著畫紙的袖口，再輕飄飄地轉到她臉上，用意不必明說。

楚傾傾很沒骨氣地叫了，起初用著小貓一樣的嬌聲，在季月城喊了五次聽不見后，爆發成了炸毛獅吼，季月城這個找虐的才十分受用地表示滿意。

原以為事情在她的賣聲之下就這么過去了，但很快季月城就讓她領教了什么叫得寸進尺。以至于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楚傾傾逢人便問：有了寸，為什么還要有尺呢？

到底為什么要有尺呢？沒有尺，人很容易就會獲得滿足，這不是很好嗎？沒有尺，她也不必像現在這樣，賣了聲還要賣笑，陪了聊，還要陪酒。

“夫人不愿意陪在下煮酒賞月嗎？”季月城托起酒杯搖了搖，慢條斯理地明知故問。

楚傾傾忙笑臉奉上：“哪里，哪里。”

“那夫人是覺得這花園月色不美？”他故作不解，疑惑地問。

楚傾傾“呵呵”笑出聲：“怎么會，怎么會。”

說著，趕緊提壺為他斟滿：“季大俠……哦，不，月城兄，請用。”

季月城一改先前質疑模樣，也為她倒了一杯酒，然后輕輕一碰：“來，為我們孤男寡女和平共處干杯。”楚傾傾十分想掀桌，但還是沒出息地喝了。有什么辦法？誰叫她被他抓了把柄！

摸了摸袖中的地圖，楚傾傾默默嘆息：行走江湖果真不能有秘密，尤其是不能說的秘密。

看著她愁鎖眉頭，季月城體貼地送上關懷：“夫人有心事啊……莫不是見不到教主，所以寂寞？”

“寂寞那種東西，是想有也不會有的。”有他在身旁聒噪亂晃，想寂寞還真挺難。

季月城笑出一臉賤樣，遞酒給她：“原來在下還是有用處的。來，夫人。”

楚傾傾悻悻地接過酒杯，與他一碰飲盡，心道：喝吧喝吧，趕緊喝趴下，她好回房做正事去。

想著，手下也勤快了起來，不停地為他斟酒。縱然她盡量只勸不喝，奈何他千杯不醉，幾回推杯換盞，倒是喝暈了楚傾傾。

通常情況下，喝暈了的楚傾傾有一個毛病，就是愛說話，尤其是平常不敢說也不會說的話，并且醒后一句也不記得了。

她的視線越是混濁，他的眼神便越發清亮，如果她沒醉，一定會看得見那算計的光芒。

“夫人，可打算一直留在這里？”

楚傾傾搖頭晃腦：“怎么可能，在教主老頭兒出關之前，我準備跑路。”

季月城一副早已料知的神情，繼續道：“但楚盟主怎么辦？沒有夫人里應外合，想攻下這里，恐怕……”

“那是他的事，我可管不著。”臨走前送他一張魔教地形圖，也算是盡了孝道。

“其實，留下來也不錯，雖然教主……的確比你老。”他一語雙關，不過她聽不出來。

楚傾傾將頭擱在石桌上，擺手癡笑：“你不會也覺得這里的人都是傻子吧！當真以為我當初的幾滴眼淚就換來了大把同情？他們不殺我有兩個原因哦！第一，教主閉關我最大，無人裁奪得了我，第二……”

她神秘地一笑，抬頭朝他鉤了鉤手：“你不知道吧，魔教的左右長老都是我爹的人哦，有他們罩著，暫時還沒人敢動我！”

季月城眼睛瞇成一條線，卻并不吃驚：“既然如此，夫人想走豈不是更難？我教自然不會放人，左右長老奉楚盟主之命，也不會讓夫人輕易離開。”

楚傾傾不以為意地搖著食指：“夫人我早有準備。”

這回季月城淡定不了了：“什么準備？”

楚傾傾看了看左右，將一手罩在嘴邊，輕聲道破天機：“挖地道！就在我房里！”

季月城驚訝地張著嘴，半天才點頭嘆氣，心道：早該灌醉她。

邊想邊行動，立馬又給她倒了一杯。

楚傾傾抬頭迎上醉眼蒙眬下他越發迷人的俊臉，沒去接那酒杯，反而握住了他的手，遺憾地感嘆：“你說，你怎么就是個男寵呢？你要不是男寵該多好，我也不用惦記冷尋那個沒良心的了。你怎么就是個男寵呢？怎么就是個男寵呢？”

季月城嘴角輕抽，聽及冷尋想起一事：“夫人那晚說，愿魔教一統江湖，可是與冷尋有關？”

楚傾傾抱頭：“不帶揭人傷疤的！”

季月城了然，若是沒記錯，混戰中冷尋為了保護一名黃衣女子受了劍傷，他的那種眼神和緊張感，分明就是愛慕。也就是說，教主夫人被刺激了。

“他們傷了夫人的心，不如趁著如今魔教大權在握，棒打鴛鴦，拆散一雙。”季月城提議，并緊緊窺視著她的反應。

楚傾傾不屑地一哼：“那也太便宜他們了。我要好好兒看著他們郎情妾意、恩恩愛愛，還要看著他們成親、吵架、娶妾、吃醋，然后后院起火、雞犬不寧、妻妾相斗、斷子絕孫！”

好……好狠！

這是季月城有生以來受到的最大的思維沖擊，愣是將他一代淡定君子震驚得抖了手，灑了酒。

咀嚼消化了好半晌，他才對著她已睡著的臉幽幽吐氣：“天生就是入魔道的料，讓我怎么舍得放你走呢？”

有句話叫酒后失言，還有句話叫酒后失身。

楚傾傾屬于哪一種？

她自以為是后者。

“啊——”

聽到隔壁院落一聲破空慘叫聲，正在練功的羽秀望了望晨起的太陽，松了一口氣，昨夜的失蹤人口找到了。

被一腳踢下床的季月城朝她輕輕一笑，優雅地起身的瞬間青衫滑落，露出一截銷魂的肩膀：“夫人，醒了？”

此情此景，讓處于驚悚狀態的楚傾傾忍不住抽了空分了神，兀自欷歔感嘆：連滾地都能滾得如此嫵媚多情，真是好身手。

季月城也不整理衣服，就那樣袒胸露肩地走回床邊，望著她神游著的雙眼道：“夫人現在是不是很迷茫？”

楚傾傾眸子上翻，怨懟地回視他。

她何止是迷茫，她在思索是不是迷奸！

季月城坐上床沿，一手按在她的頭頂：“夫人如今有兩個選擇：一、對我負責；二、我對夫人負責。”

怨懟的視線變成了氣憤，她伸出雙手扯著他的耳朵，吼道：“誰要對你負責！睡一下又不會懷孕！”

季月城左右看了看，柔聲道：“夫人，你又摸我，昨晚還沒摸夠嗎？”

楚傾傾向后一彈，立馬松開手：“季月城，你敢不敢再無恥一點？”

話雖如此，心臟卻開始“怦怦”亂跳，也不知是害羞還是覺得新鮮刺激，總覺得十有八九是真的睡了。

“敢！”一個字，斬釘截鐵。

唇槍舌劍，誰更賤？她自知功力尚淺，自嘆弗如。

正準備換個策略應對，誰知他竟說到做到，脫了衣服就往被子里鉆。

“你干嗎？”楚傾傾嚇得抬頭，正好迎上那蓄勢待發的嘴唇，“嗯……”

季月城時緩時急、時輕時重地親了個夠本，才慢慢松開她。

楚傾傾先是震驚，繼而虛弱，最后禁不起他嫻熟的挑逗開始情動，云里霧里的，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季月城一只手撫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撐起被子，將兩人的身體猛地一蓋。

楚傾傾終于緩過神來，在被子中大喊：“季月城，你放了我，我給你找一百個美女，傾國傾城的絕世大美女……啊……”

“我不要。”

“手，手，你的手在摸哪兒？”

“怕什么，摸一下又不會懷孕。”

……

楚傾傾很想當自己被狗咬了一口，哪怕是她咬別人一口也行，又或者那只是一場春夢，夢醒了各回各房各找各娘。但季月城若肯讓她如意，他就不是季月城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身為魔教中人，怎么能干正道干的事兒？如果正道是禽獸，那他就只好禽獸不如了。

所以每天出現在她面前，用來提醒曾經的激情四射，就成了他必做的功課，以至于楚傾傾養成了燒香拜佛的好習慣。因此，那些掃地澆花的教眾，經常能看到教主夫人手拿佛珠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趕走那個季月城！

楚傾傾也曾煩惱地跑去問羽秀：“如果一不小心睡了一個自己并不討厭，甚至還有點喜歡，又長得很好看的男人，該怎么辦？”

羽秀給她的回答非常簡潔，頗有她的個人風范：“接著睡！”

她也問過左右長老：“如果一不小心紅杏出墻，睡了其他男人的男人，該怎么辦？”

左長老奸笑一陣：“接著出，大不了一妻二夫！”

右長老默默認同。

綜合各家說辭，楚傾傾得出了一個不是結論的結論：如果羽秀入魔教，右長老的位子就該是她的了。

楚傾傾默許了季月城在眼前晃來晃去。

人嘛，總是經不住有心人的誘惑，總是經不住旁人的鼓動，也總是有個賤脾性，當習以為常了一件事一個人后，通常就離不開了。

也正因為很好地掌控了她的這個心理，所以季月城又得寸進尺了，還隔三差五地來個夜襲。

所謂一回生兩回熟，有一就有二，睡了第一次就會想第二次。起初楚傾傾還奮力反抗，后來就變成了懶得反抗，再后來似乎還挺享受的。

楚傾傾深刻地覺得自己墮落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天下沒有偷吃不完的魚。

教主大人要出關了。

楚傾傾將超大的鳥籠的門打開，同時放飛關著的八十六只信鴿，喃喃自語：“總算趕在他出關前完成了。”

別問她為什么分成八十六份，誰叫魔教太大，地形太復雜。畫得小了怕她爹老眼昏花看不清，畫得大了——也沒那么大的紙好吧。反正她爹手下那么多人，就讓他們慢慢拼去，權當益智。

楚傾傾放鴿子太過認真，以至于季月城何時出現都沒注意。

“夫人，放生啊！”

楚傾傾聽到熟悉的聲音，毫不慌張地道：“是啊！”

季月城裝腔作勢地雙手合十：“我佛慈悲。”

楚傾傾兩手叉腰，望著信鴿飛滿天，半晌回頭問：“你想成佛還是成魔？”

季月城一怔。

楚傾傾換了個說法：“你想做好人還是壞人？”

季月城反問：“夫人覺得我像好人？”

“不像。”楚傾傾答得毫不猶豫，再問，“那你是想做壞人？”

季月城聰明地閉嘴，隱約預感到了什么。

楚傾傾想了想，走上前道：“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做個壞人，二是做個不好不壞的人。”

季月城一手攬住她的腰，將頭擱在她的肩上，讓她無法正視他那雙開始盤算的眼睛。

“選一怎樣，選二又如何？”他問。

楚傾傾推了他一下沒推動，便放棄：“選二就來找我，選一就不必了。”

季月城注視著遠處數個敏捷如豹的身影，看著天上的黑點一個一個墜落，狡黠地一笑：“何時選？”

“今夜三更。”

許多話無須說得太清楚，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他明白。或者，這就叫該死的默契。

實踐證明，叫做男人的那種東西，都是靠不住的，做了男寵的男人更是靠不住。

耳聽更聲已過，楚傾傾失望地吹熄燭火，在地道入口處又等了片刻，才心一橫牙一咬，鉆了進去。

她到底在失望什么？又到底在期待什么？真是夠了！

他怎么可能跟著她走呢？以前說私奔什么的，還不都是些調戲話？她這一走，就是被黑白兩道追殺，哪有在這兒吆五喝六、為非作歹的好？而今，她是真心覺得他是自愿做男寵了。

楚傾傾提了提包袱，放棄了似的一往無前，留下長長的一地傷心，卷走沉沉的一包金銀。

地道很長，走出來時天已大亮。

順便提一下，由于楚傾傾把時間都用在了挖地道上，所以魔教地形圖才畫了兩個月那么久。

拍了拍沾滿泥土的手，楚傾傾對著洞口激情道別：“季月城你個渾蛋，做一輩子男寵吧！”

“夫人！”身后響起一個人的說話聲。

楚傾傾僵硬地扭頭，側目，對后拱手：“右長老幸會，右長老再會。”

說完，拔腿便跑。

“教主！”身后響起一排人的說話聲。

楚傾傾腳步倏地一停，捶胸扼腕，完了，教主出關了。

“人留下，包袱可以走了。”

楚傾傾一喜，正要放下包袱跑路，突然覺得不對，這話好像是反的，而且那個聲音——

“夫人，本座來接你了。”

本、本座？

楚傾傾慢慢轉身，在看到季月城……和他身旁的教主老頭兒時，整張臉苦成了一團。

“教、教主，您出、出來了。”她苦哈哈地說道，看著教主的老臉，心里瞬間被那些皺紋扎得千瘡百孔。

季月城突然一笑：“本座何時進去過？”

楚傾傾頭頂“轟”的一聲，仿佛被雷劈過，抖著手指了指季月城，又指了指“教主”老頭兒，“你、你、你……”

季月城拍了拍那老者的肩膀：“東堂主，辛苦你了。”

東堂主俯首：“這是屬下該做的。”

聽了這句話，楚傾傾的腦袋已經開始冒煙：“你、你、你……”

季月城估摸她一時半會兒是理不出個所以然來，遂走過去將她一摟：“走，夫人，回去接著‘你’。”

楚傾傾已然聞到頭頂的焦味兒：“假的吧！”

季月城彈掉她發上的泥土：“真的。”

楚傾傾想暈，指著東堂主確認：“教主是假的？”

“假的。”

“男寵是假的？”

“假的。”

“名字是假的？”

“真的。只是極少人知道罷了。”

楚傾傾手中包袱一掉，哭喪著臉道：“季月城，告訴我你是騙我的。”

季月城抬起袖子為她擦臉，還不嫌臟地親了親：“我怎么舍得騙你。”

“你哪一件不是騙我？”他騙得還少嗎？

“唯獨今天這件事沒有。”他以人頭篤定。

楚傾傾有點想哭：“季月城，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

他瞞了她多少事？讓他數一數。

比方說，她扯斷他腰帶的事，實則是他用內力震斷，再偷偷將腰帶的一頭塞入她手中的。

再比方說，左右長老以前是楚盟主派來的細作，但在他的循循善誘下，如今已經忠于魔教。

再再比方說，她放出去的鴿子都被他的人捉走、去毛、剝皮，所以那日全教都吃鴿子肉。

再再再比方說，他第一眼就愛上了她，一見鐘情之類的……

不過，他還不打算讓她知道。

因為，他們之間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