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低地紅雪蓮

《Dai Di Dao》是高櫻2012年專輯，由中國唱片上海公司出版。這個有點(diǎn)怪異的名字源于專輯中的同名曲，一首哈薩克民歌。Dai Di Dao沒有意思，就是感嘆，語言學(xué)中稱為語助詞。雖然沒意思，每個民族、每種傳統(tǒng)詩文，卻大都有自己的語助詞，個性鮮明，不相混同。

專輯包括十首歌，《你的眼睛》，塔塔爾民歌；《藍(lán)寶石》，新疆民歌；《小白兔》，維吾爾民歌；《半個月亮爬上來》，王洛賓根據(jù)維吾爾民歌改編創(chuàng)作。為什么會有“新疆民歌”這種含糊的說法？原因是，新疆地域廣大，民族眾多，且與中亞民族、與北緯35度至55度整個歐亞游牧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不少歌曲流布廣泛，難辨其源。

高櫻是《紅雪蓮》的首唱，她是新疆人，漢族。非常奇特的是，經(jīng)由洪啟填詞、高櫻演唱、歌曲知名度在新疆的發(fā)酵，這首歌逐漸成了新疆歌曲的代表。在眾人心目中，甚至，人們從中“幻聽”到了新疆的味道。

可是，從曲調(diào)上說，《紅雪蓮》卻是一首完全的舶來品。它的原曲叫《荷蘭低地》（Lowlands of Holland），有一說說它是蘇格蘭民歌，也有一說說它是愛爾蘭民歌。《荷蘭低地》在英語世界極為出名，流傳廣遠(yuǎn)。這首民歌的眾多版本，歌詞差異極大，旋律差別更大，卻都保留了一個基本骨架：新婚永別、丈夫死于非命、女人誓言永不再嫁——簡言之，對相處短暫的愛人至深的懷念和至死不渝的愛情。

《Dai Di Dao》全部是情歌，但它與今天的情歌也有明顯的差異。比如，它喜歡用明朗的大詞兒比擬愛人和愛情，明月、泉、雪花、星星、陽光、玫瑰；抒情達(dá)意，則用大地、山脈、天空、湖水、大海、燕子、云雀、風(fēng)這些大而化之的、帶有普遍性的詞匯。它所描述的婚戀顯然不同于孤立的二人世界，而是在天地日月之間。甚至，二人世界也并不隔絕于社區(qū)與群體生活的景觀。

今天，流行音樂中的女性聲腔，越來越多的歌聲試圖寄寓純粹個人化的屬性，發(fā)出各種嬌喘嗲氣的口音。高櫻歌聲的“純凈、自然”，源于它不是以情欲為本的。當(dāng)它的不事張揚(yáng)的純潔性征，自然地?zé)òl(fā)出來，我們發(fā)現(xiàn)它有一種特別的美感。

比如，《紅雪蓮》這首歌，是不可能作完全的角色代入的。它是第一人稱，講述了“我”的故事，塑造了一個先疑心于男友的忠誠，最后才識別了他的真情的女性形象，而他，此時卻為了這愛情，獻(xiàn)出了自己的生命。但這個唱著歌的甜美聲音，卻無法代換為故事中的“我”，歌手的感情不是完全投入，她不是那個女人，沒有那個女人的情緒質(zhì)感，這女聲唱著別人的故事，有一種置身事外的間隔感。

但她也還是感情深入的。用本嗓，態(tài)度鄭重，表現(xiàn)出民眾的而非僅是一己之私的情懷，是這歌唱的方式。在新疆民歌和世界民歌的歌聲中，我們時常能碰到這種聲音，像高櫻的這種聲音。今天，當(dāng)我們從重重疊疊深陷在私生活的情歌中浮上來聽到這種歌唱，真像是呼吸到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氣。

這歌聲也提醒我們，在一個開放、開朗的群體中，個人或許才可能獲得豁達(dá)開闊的健康精神。而愛情和私生活，最好的狀態(tài)其實(shí)是在一個既保有隱私、又不徹底隔絕的公共空間中存在。“我們”，一旦去除了它的強(qiáng)制性，將不是什么糟糕的概念，恰恰相反，它是健康生活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