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阿迪是開羅城南的一個富人區,位于解放廣場以南十公里外的尼羅河畔。同破破爛爛、喧囂不止的開羅市區不同,這里到處是花園洋房,整個區域的綠化也極好。正因如此,許多外國人把這里作為了居住的首選,很多中資企業也把駐埃及辦事處設在了這里。穆巴拉克服刑的托拉監獄也正是在這里。
6月24日,馬阿迪武裝部隊醫院外,穆巴拉克的支持者已經散去,只有裝甲車停在大門外,持槍警戒的士兵嚴肅地注視著門前川流不息的車輛。
馬阿迪武裝部隊醫院雖然名氣不如穆巴拉克之前居住的埃及國際醫療中心大,但在埃及來講,也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醫院了。它距離做出解散人民議會決定的埃及最高憲法法院只有一墻之隔。
6月20日,穆巴拉克病危的消息傳來,馬阿迪武裝部隊醫院門前立即聚集了上百名穆巴拉克的支持者,他們在警戒線外,有的人高舉著穆巴拉克的頭像,有的人眼中噙著淚水,為穆巴拉克祈福。
自穆巴拉克2011年2月11日辭去總統職務以來,埃及的主流民意對穆巴拉克是一片罵聲,但是挺穆派就像沙漠中的仙人掌一樣,雖飽受壓制卻無處不在。
去年8月,我們在開羅警察學院門前采訪穆巴拉克受審,那里聚集的幾乎全是反對穆巴拉克的人,他們有人拿著絞繩、有人拿著侮辱穆巴拉克的畫像,高呼著要嚴懲穆巴拉克的口號。然而這時,一位支持穆巴拉克的中年女子悄悄走到我身旁,輕聲訴說她對穆巴拉克境遇的同情。
在開羅街頭墻壁上常能看到人們的涂鴉,多數是咒罵穆巴拉克和軍方的,但是依然能發現“穆巴拉克,我們想念你”之類的話。
示威已經與穆巴拉克無關
解放廣場位于開羅市中心,那里是埃及的心臟,周邊有埃及國家博物館、埃及人民議會、埃及協商會議、內政部、總理府、民族民主黨黨部大樓等重要部門。自去年1月25日埃及大規模示威游行爆發以來,這里一直是“革命”的中心。
穆巴拉克辭職后,這里依然動不動就聚集上萬人,抗議軍方“獨裁”。
6月14日埃及最高憲法法院被解散后,眾多的示威者再次回歸這里,尤其是在6月22日的禮拜日,數萬名穆斯林兄弟會的支持者占據廣場。示威者已經將通往解放廣場的數條馬路切斷,示威組織者在馬路上設了路障,對于外國人還要檢查護照等身份證件,按他們的說法是要“防范間諜”。
廣場的花壇被這些示威者搭建的帳篷弄得亂七八糟,廣場上有人發表演說,有人在高談闊論,到處張貼的都是穆兄會候選人穆爾西的畫像。當然還有穆巴拉克的畫像,只不過上面被打了叉。
6月22日示威的主題是要求軍方取消解散人民議會的決定,向民選政府交權。示威者一看到外國人到來,立即湊上來,用不太熟練的英語說:“我們痛恨軍隊,我們要求軍隊移交權力。”不管怎樣,已經與穆巴拉克無關。
打扮極為講究的馬哈茂德職業是一名通信工程師,同時也是穆兄會基層的一名小頭目。對于這次示威,他說,“軍方和憲法法院的少數幾個人就可以改變埃及選民的意志,這是不民主的。我們要求軍方完全放棄權力,回到軍營中去,把權力交給人民選出的政府。”對于病重的穆巴拉克,他表示這已不是他們所關心的話題,但是穆巴拉克必須要對自己做過的錯事受到懲罰。
厭惡又懷念
自穆巴拉克下臺以來,埃及社會不同派別之間的對立已經達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示威者若干次遭遇不明身份人員襲擊并造成傷亡就是例證。若說埃及人還能在一件事情上達成一致,那就是針對穆巴拉克的看法。
絕大部分埃及人都對穆巴拉克評價不高。開羅拉姆西斯廣場的地鐵站以前叫穆巴拉克站,如今已經改名。埃及第四次中東戰爭紀念館中因為有很多穆巴拉克的印記而關閉了很長時間。埃及人瘋狂地想涂抹掉穆巴拉克在埃及的一切印記。
最痛恨穆巴拉克的要數穆斯林兄弟會的成員。穆兄會在穆巴拉克時代是一個地下組織,鑒于穆兄會擁有龐大的群眾基礎和巨大的社會影響力,穆巴拉克不得不對它作出妥協和讓步,允許其開展扶危濟困、救死扶傷、傳播信仰乃至政治宣傳的活動。
但是,穆兄會在穆巴拉克下臺后成為合法組織,其高層領導記住的更多的是穆巴拉克對穆兄會的打壓。以至于穆爾西在贏得了總統選舉后還不忘表示,“要重審穆巴拉克,即便穆巴拉克仍被判處終身監禁,他也將永遠被關押在監獄內,永不特赦。”
剩下的絕大多數民眾雖同穆巴拉克沒有深仇大恨,但也不喜歡穆巴拉克。
扎馬丹是一位25歲的大學生,高中畢業后,因為沒有錢繼續讀書,他只好干一個月800埃鎊(約合880元人民幣)的工作攢錢,3年后才攢到一筆學費進入埃及科技大學(私立大學,收費較高)學建筑。“正是穆巴拉克使我和我的家庭如此貧窮。”扎馬丹說。
埃及街頭無所事事的年輕人非常多,而且很多是大學生。他們中很多人透露,他們參加“革命”的目的就是希望找到一份工作,而他們找不到工作的原因就是穆巴拉克。他們會說,他們在大學里如何刻苦努力地學習了4年,畢業后發現根本沒有就業市場,而這一切正是因為穆巴拉克,穆巴拉克使得國家不發展,將國家的經濟資源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從而導致了一部分人的暴富和絕大多數人的貧困。
此外,有關穆巴拉克以及家人的腐敗傳聞也使得穆巴拉克名譽掃地。埃及人中很流行一句話,說穆巴拉克如果在當總統10年后下臺,埃及人會很懷念他;如果在20年后下臺,埃及人會給他樹一個大大的紀念碑;到了30年的時候,人民再也受不了了只能將他趕下臺。
公允地說,穆巴拉克是一個比較開明和具有民主作風的領導人。他任上埃及經濟實現了年均5%的增長,埃及在人多地少資源稀缺的情況下,依然養活了9000萬人口,政府在能源、食品、醫療、教育等領域投入了大量補貼,降低了民眾的生活成本。埃及保持了30年的和平,穆巴拉克巧妙地利用平衡外交提高了埃及的地區地位,并給埃及帶來了大量援助。
但是在埃及特定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條件下,穆巴拉克為鞏固執政黨的統治地位,保證埃及世俗化的發展方向,維護自身的權力基礎,不得不對輿論工具進行嚴密監督,對選舉進行暗中操縱,對政治異己進行沉重打擊。這些引起了反對黨的強烈不滿。
其實在穆巴拉克剛剛下臺之初,埃及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就曾對穆巴拉克作出過評價,稱其為“戰爭與和平的英雄”。只是在民眾狂熱的“革命”勁頭下,看到的更多的是穆巴拉克的不好。但是,隨著埃及局勢發展的日趨詭異,越來越多的民眾開始流露出懷念穆巴拉克時代的想法。
“我不喜歡穆巴拉克,但是公允地說,穆巴拉克時代我生活得要好一些。那時候社會安定,游客眾多,我努力的話總能找到一份差事來做。也許將來埃及會變得不錯,但是起碼現在我們還沒有從穆巴拉克下臺中得到任何實際利益。”大學生扎馬丹說。
世俗派跟宗教勢力平分秋色
這次穆巴拉克病重的消息傳出后,更多的埃及人表現出的是冷漠。作為統治埃及長達30年之久的前總統穆巴拉克之“死”,只是當前權力斗爭的一個插曲,因為他對于任何一方都沒有影響力,既無法左右大選結果,也無法改變雙方的斗爭局面。人們更為關心的,是穆巴拉克的繼任者將會是誰,他將擁有怎樣的權力。
埃及總統大選6月24日已經塵埃落定,穆斯林兄弟會候選人穆爾西贏得了選舉。一個在穆巴拉克時代處于地下狀態的非法組織,在后穆巴拉克時期一躍而起,成為埃及的新領軍人物。總統大選也成為迄今為止埃及民主過渡的唯一成果。
但是要想完全清除穆巴拉克的印記,其實并不像選舉一個總統那樣容易。埃及民主過渡之所以相比突尼斯更顯雜亂,分析人士指出,根源在于穆巴拉克所依托的體制過于強大,而且依然擁有相當程度的民意基礎。
無論是軍方還是最高憲法法院,他們所要維護的都是埃及的世俗政體,世俗派跟伊斯蘭教勢力在埃及幾乎平分秋色,因此也就決定了以穆兄會為代表的伊斯蘭教勢力和以軍隊為代表的世俗派勢力間的斗爭將是長期和曲折的。
目前,埃及軍方通過《憲法宣言》修正案賦予了自身以下幾大權力。首先,由于埃及人民議會已被解散,埃及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將在新人民議會選舉產生前代行相關職責。其次,軍隊有權決定自身的一切事務,不受民選政府的監督和領導。
軍方在新憲法制定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若制憲委員會不能正常工作,埃及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將提名組建新制憲委員會。軍隊還擴大了其在維護國內治安方面的地位,并收回了對外宣戰權。
但是,穆爾西一旦就任后,軍方必然要同新總統分享部分權力。政治權力的分配將成為影響埃及局勢未來走向的關鍵問題。軍方和穆兄會關于權力分配有著各自的底線,軍方希望保障自身既得利益,而穆兄會則要求其在議會中的領導地位得到承認,并在新政府中獲得相應權力。軍方與穆兄會之間能否就權力分配達成統一意見,將直接影響埃及未來,穆爾西的獲勝依然繞不開這個問題。
當法院、軍方、兄弟會站出來博弈的時候,曾被寄予厚望的埃及大選已經變成了一件很渺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