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迷戀結著綠銹的青銅器。靜穆高闊的博物館展廳,隔著玻璃墻貪看不已。三千年前的東西,還那么方是方圓是圓,紋飾清晰,硬骨錚錚。手沒有觸到,沉甸甸的粗糙和沁涼,全都有了。
真是敢于和時間較勁兒的金屬。好像它只是埋進土里睡了一覺,翻個身,幾個千年“唰”地就劃過去了,它就老了。而且比老還老,是古老,就從此饑餓地空著,只能像化石一樣被人參觀、評點和研究。沒人敢用它,沒人想用它,也沒人舍得把它當普通器皿使用了。被閑置的青銅們多了個神秘的名字叫文物,多了身美麗的綠銹花,就跟人老了會披一頭白發一樣。其實綠銹是死去的時間碎屑,把時間擊敗是光榮的,這銹蝕無損它的威風,反添了華彩與持重。
原本郁熱的下午,一看到安靜的青銅,四周的光線都暗了下來,就有涼意隱隱襲來,就想起權傾朝野、酒林肉宴、陰謀權變與血雨腥風的廝殺。那個時代,青銅是貴族的專屬。傲慢地擺在高屋華堂之上,從整套的祭祀禮器到日常生活的各類酒器、食器、樂器,還有兵器,是鐘鳴鼎食之家的排場,是攻城掠地的工具,也是殘酷的刑具。
那只笨重威嚴的四足大鼎,上面深刻粗描的圖文看起來令人生畏。它究竟是宗廟祭器,飲宴時的調味之皿,還是用來烹人的刑具,沒有見到明確的資料說明。這柄青銅劍,花紋精細,劍身平整光亮,該是國王或貴族的佩劍吧。而那堆銹蝕嚴重,又有明顯磨損痕跡的戈矛,不知曾吮吸過多少人的血,斬斷過多少人的骨。冷兵器時代的短兵相接,搏殺的場面肯定更加慘烈,用一把會鈍的武器去砍殺生命力頑強的人,醫學又不發達,那傷者赴死的過程肯定相當痛苦。漫長的歷史也是漫長的征戰史,哪一寸土地沒有被鮮血澆灌呢?
醒了的青銅在了悟之后,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博物館的藍色玻璃幕墻在陽光下冷冷地映照著天上疾馳而過的云影。這居住著許多青銅的館舍,遠遠望去就像吸納收藏時間的寶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