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點時間來做香

采訪李時亮，卻無緣親見他做香的樣子。“香為正氣，純陽之氣，夜里子時是一陽來復的時間，要趁著陽氣初升、一直升到極致的這個狀態來做香。”香有香時，李時亮每天做香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半到次日凌晨五六點鐘。每晚，只有一塊香篆為伴。

這個80后大男孩，曾經的邊防特警，現在的乾恒香業集團老總，一天中最享受的卻是這個跟睡眠無關的時段。“這段時間就像是偷來的，很享受。”李時亮這么說時，嘴角帶笑。

香有十德

香篆燃到了頭，晨光熹微。李時亮收拾好工作臺，伸了個懶腰。略事調整，他很快進入夢鄉。接近中午時分，起床，用中飯，下午做義診，晚餐過后，處理一些公司的事務，然后，焚香祭祖，炮制原料、配料、和料……做香的生活，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李時亮出身藥香世家，從小生活在以中醫為核心的傳統生活方式中，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所謂“一理通，百理明”，在家學熏陶下，李時亮不但熟知藥理、病理，更將傳統文化融會貫通，從藥香中得到了生活的“道”。瘟疫時期，“乾恒老號”會把自己的產品全部免費拿出來，供街坊鄰里渡過難關。李時亮現在做香的同時，堅持義診，以此為樂，這是藥香世家懸壺濟世精神的延續。

“乾恒老號”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男傳中醫，女傳藥香，李時亮是獨子，所以就把兩樣都接了下來，這和李時亮對香的喜歡不無關系。孩童時期，別的孩子背唐詩宋詞，李時亮背的是香方。炮制好的藥材，定型前和料叫做“揉香”，姥姥揉香的時候，李時亮就扯一塊，擱一塊小木板在旁邊跟著揉。“姥姥說揉香要做到‘三凈’：手凈、盆凈、料凈，練習揉香的時候沒少挨她批評。”批評歸批評，李時亮一揉就上癮，一揉就把時光都揉進去了。

“說到香，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寺廟用的供香，其實，香的概念非常廣泛。”李時亮走到哪里都在做香知識的普及，他最想讓人們知道的，其實并不是自己做的香有怎樣的功效，而是那些被遺忘的傳統文化。“香在中國的歷史有6000多年，因為有感格鬼神、清凈身心、靜中成友、塵里偷閑等十德，古人視其為神物，佛教傳入后，香作為一個極其美好的東西，自然而然用來禮佛。”李時亮說，香的形態多種多樣，以前中國有香席、香會，古人甚至把家藏花椒的多少作為是否富足的標志。現在人們崇尚日本的香道、歐美的精油，其實更應該做的是重拾中國的傳統。

香之旅

因為癡迷于香，即便在當兵的五年中，李時亮依然閱讀了大量相關書籍，去了一些地方，目的只有一個——求香。

復員后，李時亮想以做香為職業，遭到家里人的反對。經歷過一個特殊的年代，老輩人害怕李時亮將來無以為生。爭執不下，李時亮背上包，開始游歷各方。兩年時間，李時亮走了十幾個國家，每次回到北京就跟家里人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逐漸在家人當中樹立起一種自信。“國外有的香，我們都有；國外沒有的，我們還有！”看過世界之后，李時亮確信真正的香文化在中國。

姥爺過生日的時候，當著姥爺的面，家里人把藥香方子、文件以及一些老書交給李時亮，完成了儀式上的傳承。2004年，李時亮成立公司，開始在傳承手工制香傳統的基礎上，用現代的理念推廣香文化。

聞香、掛畫、斗茶、插花是古代文人怡情養性的四種方式，聽起來如此美妙的生活方式，現在已經無跡可尋。李時亮試著恢復斷了代的文人香，但是何其難也。“香方很多描述都是酌量、少許、一把，究竟酌多少量？少許是多少？一把是多大把？這些都需要一一試驗，因為沒有留下來的東西供參考。”無數個靜夜，整座城市都在酣睡，李時亮卻在反復配比，反復感受。小小一根藥香中，往往包含十幾種甚至上百種中藥材。“單純一味藥都是偏性的，炮制是為了去除藥中的有害成分，合香則是為了達到各種藥材藥效的平衡。”

原材料也是做藥香的一大制約因素。藥香的粘合劑，過去用的是榆樹皮。現在榆樹為保護樹種，李時亮只能去找替代品。尼泊爾有一種小草的根可以一試，他于是飛往尼泊爾。和料、醒料、入窖都要用老北京的泥盆，最正宗的泥盆要用河泥做，做香用的則是頭層泥，即鏟子平著鏟的第一鏟。“現在北京的河流很難找到清澈的，當然也就找不到干凈的河泥，只能到外地去找。”

做香選擇在深夜，多少也跟做香的危險性有關。是藥三分毒，更何況有些藥本身是毒藥。在做某些香的時候，李時亮會同時放一些“解藥”在旁邊，以便為自己解毒。“有些藥會導致嗜睡、過敏，嚴重的時候聽聲兒都遠了。”李時亮笑著講做香的苦時，就像在講自己的修行，仿佛遇到的不是苦，而是精進的法門。

香不僅是一種味道

煮、蒸、炒、灸、泡、水飛、煉蜜、煆炭、烘焙、合香、收香……一根香的制作工序有幾十道，全部手工操作，所有的藥香都要在地下6米深的地窖中儲藏至少半年，以便去除藥香中的火氣。

在李時亮的努力下，乾恒老號恢復并制作出五大系列（熏燃類、家具類、飾品類、美容類、口服飲用類）傳統手工純植物天然藥香，2008年獲得普尼認證和SGS認證兩個世界級認證，并且在2011年榮獲世界教科文組織的最佳傳承人大獎和世界青年眼中最美的手工藝大獎。

“香是輔助人的正氣的，人若正氣足，外邪不可干。”李時亮說，“多一個人了解藥香，就多一個人受益，祖宗留下來的好東西，就少了一個人把它遺忘。”在李時亮那里，香不僅僅是一種味道。

天有時，香有時，人也有時，李時亮與香為伴的生活還在繼續。他不僅義診，看見家庭條件不好的還送藥，遇見行動不便的病人甚至要主動上門去看病。李時亮說：“以前，學醫的人在學成畢業的時候，老師會送給徒弟一把油傘和一盞紙燈。意思是不管晴天還是雨天，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只要有病人，作為醫生必須要去盡自己的力量。”講這些關于傳統文化的故事，也是李時亮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