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深淺入時無

從石黛、銅黛、青雀頭黛到波斯國的進口的螺子黛，從娥眉、闊眉、遠山眉到八字眉，從張敞畫眉到無忌哥哥畫眉，待畫好了，總要輕輕問聲：畫眉深淺入時無

橫眉是生氣，低眉是順從，揚眉是懷疑，或驚訝，擠眉弄眼是打招呼，也可能是不屑……無聲眉較之有聲語，往往更加微妙。

中國古典文學對眉有著許多偏愛，美人是“眉如春山，眼如秋水”；一片閑愁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西施捧心眉攏輕愁無限風情，貴妃醉酒婉轉娥眉風流旖旎……“眉”之一字，寫來如風舞楊柳，讀來輕柔無比，但覺吐氣如蘭，口齒留香。

妾起梳頭郎畫眉

說起畫眉，最出名的自然要數西漢太中大夫、京兆尹張敞。

傳說張敞與夫人感情極好，因為夫人幼時受傷，眉角有了缺點，所以他每天都要替夫人畫眉后，才去上班。擱何時何地，京城市長為妻子畫眉，怎么也是一愛妻典范啊。但被政治敵知曉，向漢宣帝參了一本，說他行為輕浮，有失大臣體統。漢宣帝當著許多大臣問及此事，張敞有些莫名奇妙，但也辯解：“閨房之事，有過于畫眉者。”意思就是，閨房之中，還有比畫眉更過頭的事兒呢，這種無聊事兒你也管？皇帝想想也是，這事就不了了之。

雖然張敞因此未能位列公卿，但“張敞畫眉”卻成為古代一段風流韻事，流傳千古。后代文人墨客雖心向往之，但真正躬身為女子畫眉者卻不多。元代有位詩人模仿張敞給夫人畫眉，卻不得其法，反被嗔怨，只好寫詩自嘲。“掃黛嫌濃，涂鉛訝淺，能畫張郎不自由。”

不過，心愛之人洗罷坐窗前，對著梳妝鏡，芊芊玉手輕握眉筆，細細描來，不時搖頭，或莞爾，或淺笑，男子即便“袖手旁觀”，也是情意綿綿，其樂融融。女子也甚是明白這種撩撥小手段。明明畫好眉了，偏“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歐陽修《南歌子》將閨房之樂寫得濃而不浮、麗而不俗、艷而不穢，極其自然又嫵媚，想來是實景重現罷。

廟堂有張敞畫眉，江湖亦有張郎畫眉。話說，趙敏逼得張無忌答應為自己做三件事，從看倚天劍到不娶周芷若，雖不違反武林俠義之道，但也弄得無忌哥哥焦頭爛額，最后一件事卻甚為輕松。趙敏道：“我的眉毛太淡了，我要你來幫我畫眉。”無忌哥哥自然是：“行，從今天起，我天天給你畫眉。”看似畫眉，實是畫情，兩位張郎，倒是一般深情，只是，不知道無忌哥哥畫眉技術比之張京兆如何。

西方有石名為黛

寶哥哥初見林妹妹，便要送林妹妹“顰顰”為字。探春不解，寶哥哥解釋：“《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為黛’，可代畫眉之墨。’我見這妹妹眉尖若蹙，用取這兩個字豈不甚美？”寶玉是眾女兒的知己，自能體會女子眉間的深情。

但發現西方石黛之前，古代女子用什么畫眉呢？

據說戰時期，中國女子已興起畫眉之風。最初的工具原始，她們將柳枝燒焦，冷卻后涂在眉毛上，顏色固然單一，好容易畫完，雙手也被弄臟，極不方便。漢代發現石黛，描眉前先將石黛研磨成粉，加水調和后，用毛筆畫上去，有了幾分紅袖添香的味道。

至隋唐，已研發出銅黛、青雀頭黛，波斯國的螺子黛也傳入中原。

螺子黛制作精致，經過加工已成為規定形狀的黛塊，使用時無需研磨，蘸水即可。但螺子黛是波斯貢品，極其珍貴，每顆價值十金。據說隋宮后妃眾多，每日消耗五斛螺子黛，財大氣處的隋煬帝也負擔不起了，但他又喜看寵妃吳絳仙畫眉，每“倚簾顧之，移時不去”，于是下旨，螺子黛只供寵妃吳絳仙一人，其他用次一等的銅黛。

宮斗劇《后宮甄嬛傳》中，華妃聽得皇帝將宮中新到螺子黛分出一斛賞于甄嬛，勃然大怒，可見確實珍貴無比。

到五代時，著名墨工張遇所制的墨常被貴族婦女用來畫眉，一代制墨大師做出的墨成為女子妝臺寵愛，引得元好問感嘆“畫眉張遇可憐生”。

元代后，宮廷女子畫眉之黛，全部選用京西門頭溝區齋堂特產的眉石，不知道寶哥哥說的西方石黛，是不是這個呢？20世紀初，西方眉筆傳入，雖筆芯顏色、材質均有所變換，終是沿用至今了。

淡掃濃描三千年

眉者，媚也，嫵媚也。

《一代女皇武則天》主題曲開頭便唱“娥眉聳參天”；林黛玉進賈府，寶哥哥一眼看到的是“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古代有文才的女子，被冠以“掃眉才子”美譽；如今稱呼美麗的姑娘，也以“美眉”替代。看來，眉毛對女子妝容的確十分要緊。

細細數來，眉色卻不多，最初的石黛多為青黑色，后來流行翠綠，直到楊貴妃別出心裁將眉毛畫作黑色，時尚才為之一變。不過也曾流行“遠山眉”，想來是介于綠色與黑色之間的青綠色。比較新奇的還有黃色，有點難以想象，黃眉是何等模樣？

相比眉色，眉式就要多得多了。

最常見的便是娥眉了，即柳葉眉、細眉。《詩經》記載“螓首蛾眉。”娥眉，就是如蛾子觸須般細長秀美的眉，有點仿生學的味道。作為最普遍樣式，娥眉流傳至今，仍十分吃香。

《狄仁杰之通天帝國》里，劉嘉玲飾演的武則天眉形短而粗，被網友狂批。事實上，唐朝的確流行這樣的眉式，稱為“闊眉”，只不過在武則天駕崩后才出現。闊眉在唐代相當盛行，或一濃到底，或漸次化開，配合唐朝女子豐腴體態、火紅面頰，短而尖的闊眉，看上去俏皮、自信。晚唐興起“開額”，即剃掉部分前額頭發，讓眉毛有更多展示空間。唐代眉妝后來傳入日本，甚是風靡，至今仍可在日本藝妓臉上見到。

有“戀眉癖”的唐玄宗，不但親手給楊貴妃畫眉，還令畫工作《十眉圖》以供貴妃參考，十眉包括鴛鴦眉、遠山眉、五岳眉、三峰眉、垂珠眉、月棱眉、分梢眉、涵煙眉、拂云眉、倒暈眉，以帝王之尊推動畫眉事業。

帝王如此重視，女人自然不敢怠慢。李商隱《無題》說“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八歲的小姑娘已經偷偷學著描眉了。貧家女無錢無閑，只好說“敢把十指夸針黹，不把雙眉斗畫長”，酸味甚濃。

畫眉最厲害的還要數宋代平康妓瑩娘“畫眉日作一樣”，竟不重復，比之“十眉”，可謂精進百倍。以“眉如遠山”出名的卓文君，漢宮寵妃趙合德也要跟風模仿。香港影星張柏芝在細眉流行之際，以兩道辨識度極高的粗眉“殺進”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模仿者貢米就是修了兩道“張柏芝”眉才如此神似。

不過，也有因眉惹禍的。東漢梁冀的妻子孫壽將眉毛畫作“八字”形，眉頭高眉梢低而長，看上去一連苦相，竟引得天下女子跟隨，紛紛變得多愁善感。漢末天下大亂，有人就把罪責歸于這種不祥妝飾，孫壽瞬間從時尚教主變成罪魁禍首。

尋蒙娜麗莎之眉

畫眉自然不是中國女子專利，外國姑娘也畫眉。日本妝容受中國影響最明顯的便是眉妝。

但外國人敢于挑戰畫眉習性，出現否定眉毛存在的風氣。日本鐮倉和桃山時代，已婚女子就將眉毛剃個精光。上村松原《青眉抄》，圖中就描繪寫贊美了母親剛剃過眉毛的眉樁是“青眉”。

無獨有偶，剃眉成風的還有古羅馬的貴夫人。只是，她們剃了只為了重新畫眉。各種染料在白種女人眉弓上留駐，東方人看來十分突兀，但給西方男人以立體額頭的明快感。這種明快感延續到后來，不但剃眉，連額前多余的頭發也全部剃掉。

文藝復興時期，剃眉剃額頭的風氣盛行歐洲，達芬奇、拉菲爾等畫家筆下的女人，都是沒有眉毛的，最多略有一點眉毛的形象，高高寬寬的額頭大大突出。你若真的關注過名畫《蒙娜麗莎》，就會發現，在蒙娜麗莎不可思議的微笑背后，是沒有眉毛的寬廣額頭。

中國女子的細細畫就的眉令男人暈倒，外國女子剃得干凈的“眉”也令男人心猿意馬，看來眉毛是女人對付男人的最好的柔性利器。真正愛美到極致的女子，必定善于畫眉。有詞云：“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若問行人哪邊去？眉眼盈盈處。”懶起畫娥眉的姑娘們，趕緊行動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