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寺：米倉道上的生死劫

如果不是近年在四川廣元旺蒼的木門寺發現唐章懷太子李賢的曬經石，始建于南梁、重建于唐貞觀年間的木門寺，恐怕僅為中共黨史研究者們所知了。因為1933年6月紅四方面軍在這里召開了堪稱川陜革命根據地的“遵義會議”的“木門軍事會議”。其實，熟悉三國歷史的人對木門寺應該略有所聞。蜀漢丞相諸葛亮設計將曹魏一代名將張郃射殺于木門寺附近的木門道中，此次戰役在《三國演義》中有精彩描述，《三國志》也有翔實記載。

木門寺所在的木門鎮，古時曾有長達547年置郡州縣的歷史。它扼“上通秦隴，下達蜀州”的米倉道上的一段險道——木門道，有“五山拱衛”之雄，“三水環抱”之險，故而成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如今，廣（元）巴（中）高速公路傍鎮而過，為訪古尋幽的人們提供了方便。

紅軍新生地

從廣巴高速木門鎮出口下高速公路，車行兩三公里便進入木門鎮。木門寺就位于木門鎮南的半山腰。該寺背倚青龍寨，前臨金魚河，四周古木參天、翠竹蔥蘢，環境清幽，視野開闊。

展現在我們眼前的這座寺院，占地面積共3460平方米，其大殿為清康熙年間在原地重建，正殿有5間，庭院開闊，仍有幾分千年古剎的氣象。新中國開國元帥、無產階級革命家徐向前題寫的“木門會議會址”匾額，提醒人們這個普度眾生之地，曾有過一場生死較量。

1933年2月，西北軍事革命委員會主席張國燾，在川陜省第一次黨代會上發動反“右派”斗爭，把那些對他有意見的干部誣為“右派”，進行“肅反”。在此期間，僅紅四方面軍獨立師便有師參謀長、政治部主任等數十名營以上干部被逮捕、殺害；73師被逮捕400余人，殺害100余人……由于早在鄂豫皖根據地時就發生過類似事件，慘痛的教訓使紅四方面軍干部進行了層層抵制。李先念接到保衛局送來的黑名單，一看多是久經考驗的老兵，甚至包括自己原來的警衛員，就憤然將名單塞進口袋里，說：“不要管，等打完仗再說！”徐向前打電話質問時任紅四方面軍總政委的陳昌浩：“我們的部隊從鄂豫皖打到四川，是拼命拼過來的，哪來那么多‘反革命’嘛？弄得人心惶惶，仗還打不打？命還要不要？”

6月底，川陜革命根據地主要領導人張國燾、徐向前、陳昌浩、王樹聲、李先念等100余名干部，在木門寺召開會議。會上，許多師團干部怒火中燒，強烈要求停止“肅反”，并嚴懲罪大惡極者。一番斗爭后，陳昌浩承認錯抓了一些人，同意停止“肅反”，并將錯抓的人放回。陳昌浩的表態，促使會議作出了停止軍內“肅反”的決定。會議同時決定，將紅軍的4個師擴充為4個軍。此后，紅軍由入川時的1.6萬人迅速發展到4萬多人，使川陜革命根據地成為全國第二大蘇區。

木門寺于1988年建成“木門會議陳列館”。當年的會議大廳，徐向前、陳昌浩的辦公室，警衛連及保衛局的住房，均按原貌布置。館內陳列著400多件珍貴的革命文物和照片、圖表，真實、具體、生動地再現了紅軍在旺蒼近兩年半的戰斗歷程。

館內一幅“赤化全球”的石刻標語，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在川陜革命根據地的其他地區，見過多幅“赤化全川”的紅軍標語遺跡，這幅標語的眼界更加開闊。由此可見紅四方面軍的高層領導早已不滿足于偏居川陜一隅，而是放眼全國、放眼全世界了。如此豪邁的氣概和高遠的境界，源于紅四方面軍的兵強馬壯和對革命必勝的堅定信念。

據介紹，這幅“赤化全球”的石刻標語，原為鐫刻在木門鎮城門上的一副“斧頭劈開新世界，鐮刀割斷舊乾坤”對聯的橫批，紅軍西渡嘉陵江進行戰略轉移之后，國民黨搗毀了鐫刻于城門上的對聯，橫批則因當地老百姓的及時隱藏而得以幸存。據了解，“赤化全球”的石刻標語，在整個川陜革命根據地僅此一件。

陳列館大門門廊兩側，立有徐向前、李先念的題詞碑刻。陳列館四合院里100多幅紅軍石刻標語組成的紅軍標語碑林蔚為壯觀，如一隊隊整裝待發、疆場赴死的壯士，其內容或慷慨激昂，或發人深省，猶如一部宏大的革命史詩。

太子曬經處

出木門寺大門，只見左前方數十米開外有一塊約二十多立方米的巨石，突兀地臥在一大菜地里。這塊巨石便是唐章懷太子李賢的曬經之處。

李賢在此逗留并翻曬經書，并非偶然。木門寺古名老鸛寺，位于除金牛道以外另一條由陜入川的重要驛道——米倉道上，南來北往的商販走卒、文人墨客，大多要到此燒香祈福或留宿休整。唐貞觀年間，木門寺被敕封為“廣福禪院”后，香火更為興旺。

公元680年，唐太子李賢被其母武則天貶為庶人。682年，李賢被流放巴州。從長安到巴州，米倉道最為便捷，木門寺就成了李賢的必經之地。

木門寺慷慨地接納了這位落魄的太子。白天，李賢習佛誦經，與方丈并肩翻曬經書；夜晚，李賢不恥下問，與方丈秉燭長談。李賢的橫溢才華和仁厚之心，令方丈深感欽佩。在這里，李賢呼吸著深宮高墻中得不到的自由空氣，內心的惆悵和郁悶無所顧忌地傾瀉而出。他寫了一首表明自己心跡的七言絕句：“明允（李賢的字）受謫庶巴州，身攜大云梁潮洪。曬經古剎順母意，堪嘆神龍云不逢。”

故事到此并未完結。兩年后，即684年，唐代才女上官婉兒前往巴州看望李賢，在木門寺留下的一首詩，使這出悲劇更為凄婉。

上官婉兒天生麗質，學識和文才均出類拔萃，14歲就為武則天掌詔命，參與政事。她不僅是武則天文筆上的得力助手，并代朝廷評品天下詩文。后人對其文其人評價很高，甚至稱其為“巾幗宰相”。上官婉兒赴巴州看望李賢，是公干還是出于私情，不得而知。事實上，上官婉兒到達木門寺時，便聽到了李賢被害的消息。在如血的殘陽里，上官婉兒顫抖的雙手摩挲著留下李賢指痕的曬經石，題寫了《由巴南赴靜州》（唐時稱木門鎮為靜州）詩：“米倉青青米倉碧，殘陽如訴亦如泣。瓜藤綿瓞瓜潮落，不似從前在芳時。”為了懷念太子李賢，上官婉兒還命人修建亭子為曬經石遮風擋雨。

木門寺的曬經石，文物專家證實為唐朝真跡。如今，我們看到的曬經石是在巨石上鑿成一級級臺階而成。在臺階的立面，密密麻麻地雕刻著酒瓶高的佛像，共700多尊。這些小佛像雖已嚴重風化，且被苔蘚覆蓋，但用指甲輕輕摳掉苔蘚，仍可看出其形象各異，技法圓潤。而為曬經石遮風擋雨的亭子，則于早年毀于戰火之中。

蜀魏征戰場

木門寺所在的木門道，是米倉道上最為重要的路段，尤其在蜀魏相爭的時期，一旦魏軍穿過木門道，便可迂回包抄蜀漢政權的川北軍事重鎮劍門關。東漢建興年間，蜀漢大將魏延在木門道上鏖戰曹魏大將張郃，留下了眾多遺跡和傳說。

張郃是曹魏勇冠三軍的大將，尤其是三國后期，“蜀中無大將，廖化充先鋒”，蜀軍中無任何人能抵擋張郃。于是，諸葛亮苦心設計，一定要擒殺張郃，除掉這個心腹大患。

蜀漢建興九年（公元231年），諸葛亮第五次兵出祁山無功而返，退兵途中被張郃窮追猛打。深知“驕兵必敗”的諸葛亮就勢派魏延、關興輪番攔截張郃而又輪番詐敗，使張郃更加驕傲自滿，從而將其誘入木門道中的一段峽谷里，峽谷兩邊都是絕壁。當張郃發現中計時，為時已晚，山上木石齊下，阻斷了他的歸路，蜀軍萬箭齊發，將張郃射殺。對此，《三國志》有確切記載：“諸葛亮復出祁山，詔郃督諸將西至略陽，亮還保祁山，郃追至木門，與亮交戰，飛矢中郃右膝薨。”《三國演義》第一百零一回也有精彩描述。

木門寺北面有一座山，與木門寺隔河相望，直線距離不到千米。此山名叫得勝山，山腰有一處名叫立寨嘴的地方，便是當地人稱的“射郃坪”，也就是張郃殞命之處。距“射郃坪”不遠的延戰街，便是魏延佯裝激戰、攔截張郃之地。除了這些根據史實沿襲至今的地名，還有各種精彩的傳說。如傍鎮而過的金魚河，舊時叫火箭河，傳說諸葛亮命魏延率數千人馬駐守火箭河兩岸，等魏軍一到，兩岸“火箭”齊發，使河谷變成了火的壕溝，從而大敗魏軍。在木門鎮杏埡村有一塊巨石，據傳張飛與張郃單挑時，張飛曾立馬于此石，故名“張飛石。”據載，張飛此戰與張郃大戰30回合不能取勝，遂佯裝醉酒騙得張郃前來偷營，使張郃中了埋伏而大敗。

木門道上，除了金戈鐵馬、刀光劍影，也留下了無數墨客騷人的風雅之聲。詩圣杜甫陪西川節度使嚴武、王侍御由閬中前往巴州途經木門道，寫下了《陪王侍御同登東山最高頂宴姚通泉，晚攜酒泛江》的長詩；詩仙李白在其好友郗昂謫任清化縣尉時（隋代至宋代木門鎮為清化縣治），題寫了《送郗昂謫巴中》的送別詩。而對木門道荒僻難行最直接的描述，當數唐零陵王李明的長子李俊的《過木門道》詩：“離去京門入劍門，巴中閬苑暮色深。西風驟護馬前路，添得寒林鴉數聲。”

木門寺里的愛恨情仇已融為晨鐘暮鼓，木門道上的鼓角爭鳴已化為牧笛悠揚。如今的木門鎮，早又成了紅塵中人向往的世外桃源。（責編：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