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4日,教育部網站發布消息,南方科技大學已正式獲準建立,全日制在校生規模暫定為8000人。這所從開始籌備就備受關注的大學,再一次吸引了國人的目光。在教育部向廣東省政府發出的通知里,要求南科大遵守基本教育制度,學校由廣東省領導和管理,經費由廣東統籌安排解決。
隨即,南方科技大學對這一結果做出回應,表示,未來將以國際一流大學為標桿,探索建立現代大學制度,培養拔尖創新人才,為中國高等教育改革發揮先導和示范作用,用實踐回答“錢學森之問”,努力建成國際化高水平研究型大學,努力建成我國重大科學技術研究與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的基地。
歷經三年,南方科技大學終于“修成正果”,似乎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不過,這貌似和諧的一來一往之間,卻又存不和諧之處,昭示著南科大不可預計的未來。
大學教育應獨立
眾所周知,中國的現代大學制度,是在北大啟程的。1917年1月4日,蔡元培以質樸的姿態走進北京大學,向排列在校門口迎接他的校工們脫帽致禮。也是從那一天起,他給中國大學定了一個恒久的調子:“囊括大典,網羅眾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
這個資深的革命黨要員深深懂得教育獨立的重要:“教育事業應當完全交給教育家,保有獨立的資格。”
不過,蔡元培先生只是為現代大學制度定下了基調,這一制度的確立,卻是在清華大學完成的。北大脫胎于大清舊體制,盡管是變法的產物,但是脫胎之時,母體文化便如影隨形。北大之成功,一部分是因為其“老大帝國學校”的尊貴身份,一部分是因為蔡元培先生“兼容并包”的個人氣象。其制度建設在早期遠遠沒有建立起來。盡管如此,還是可以說,經過蔡先生之手完成了北京大學的現代性改造,并對大學的功能、性質、使命、制度組織等等做出了新的認知,為現代意義上的大學奠定了比較成熟的基礎。
更為幸運的是,蔡元培之后的教育家們都懂得蔡先生,同時也知道蔡先生的理念可以追隨,但蔡先生的氣象,是無法學來的。所以他們才著意開始在大學制度的確立上花費心思。尤其是清華永遠的校長梅貽琦,被寫入南科大總則中的“教授治學,學術自治”,并非創新,不過是新時代下“教授治校、學術自由”婉轉的說法,而這一現代大學制度核心的集大成者,正是梅貽琦先生。
回過頭來再看南科大與教育部之間的一唱一和,尤其是批準南科大建立的教育部,一個“通知”、一個“要求”,便把權力的優越感展示得一覽無余,而“遵守基本教育制度”和“學校由廣東省領導和管理”,則無異于套在南科大頭上的“緊箍咒”。且不說現行教育制度的弊端,原本已經暴露無遺,與教育的本質越來越遠,但就目前中國大學的數目之多,若要遵守現行的制度,何必還要費盡周折創建一個新的南科大?更何況,在南科大籌建之初朱清時的表述中,南科大試圖沖破的,恰恰是現行教育制度的陋習和弊端。
2010年1月,溫家寶總理在談到大學教育時曾說:“一所好的大學,在于有自己獨特的靈魂,這就是獨立的思考、自由的表達。千人一面、千篇一律,不可能出世界一流大學。大學必須有辦學自主權。”之后又有《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出臺。但從當下的情形來看,大學要有自己獨特的靈魂,難以哉!
而“學校由廣東省領導和管理”更是粗暴地打斷了南科大籌辦之初其治理結構是理事會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的設想,赤裸裸宣示權力的野蠻。這樣說,不是對廣東省哪位領導有意見,而是權力應當有必要的界限,而非包攬一切,正如西諺有“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事情,上帝解決不了;上帝的事情,凱撒也同樣難以解決。一味讓權力主導教育,恰恰與教育的本質會漸行漸遠。
有些創新需要回望
行文至此,又想起為現代大學制度奠基的蔡元培先生,五四時期,北大因提倡“新文化”,常招致政府干涉。1919年6月15日,蔡先生發表《不肯再任北大校長的宣言》,宣稱大學應有三項原則:一、大學應當是獨立和自主的;二、大學應當具有思想自由和學術自由;三、大學學術與思想自由需要相應的自由的社會政治環境。“我絕對不能再做不自由的大學校長。”讀罷掛冠而去。只是今日非昨日,今日無人再有蔡先生那樣的資格可以依恃,也再無那時的環境可以造就那樣的校長。
相比于教育部,南科大的回應和朱清時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的回答則透露著諸多無奈。無奈在哪里?不好說,不宜說,似乎也不可說,但細品朱清時接受采訪時的每一句回答,仿佛都暗藏許多禪機,昭示著南科大不可預計的未來。
兩年前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本來讓人看到國家希望振興教育的光亮,而此刻南科大的際遇和未卜的前途,則讓人在光亮中生出許多迷茫。回望中國近百年的教育歷程會發現,其實有些創新,不僅僅向前走,更需要回頭看。
前不久,溫家寶總理曾就開放民辦大學征集各界人士意見,這讓我想起民國期間的大學教育,彼時的國立、私立、教會這三類大學呈三足鼎立之彈性序差格局。私立大學和教會大學盡管在財力物力上無法與國立大學相比,但其自身的靈活性和自主性要高于國立大學,由此不僅成為國立大學的有益補充,而且很快成為可以與國立大學抗衡的競爭對手,令國立大學時任當家人無一敢于懈怠。但自1952年的院系調整后,那些私立大學和教會大學要么被解散,要么被取締,要么被并入其他學校,唯有南開大學幸存,但是性質改為國立。那以后,民國大學教育之三足鼎立的彈性序差格局不復存在,轉而變為國立大學一家獨大的局面。
50年過去,當我們紛紛質問為什么我國不能產生像哈佛、耶魯那樣一流大學時,當錢學森先生在晚年多次向溫家寶總理提出“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人才”的疑問時,我們是否注意到那些大學一直存在著私學傳統,在教育自治上有著絕對的權力?是否記得我們曾經有過在教育上被一朝遺棄的思想遺產?是否記得我們也曾經有過與世界一流大學比肩的學校?
在很多場合遇到“怎么看待南方科技大學”問題的時候,我總是回答:“樂觀其成,不報樂觀。”
因為有些創新需要回望,但并非掌舵南方科技大學的朱清時先生可以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