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我會寫一個菲律賓舞娘,她在束河呆過,在一家名叫“小巴黎”的酒吧歌舞。她的曼妙,有一個時期讓這家酒吧聲名顯赫,所有的櫥柜都用來擺放客人存放的殘酒,所有的地方都用來盛放客人盛開的目光,包括那些燈光和歌聲都難以到達的角落。
束河有自己的奢靡,這種奢靡多半來自藝術或與藝術接近的東西,假如你要叫它偽藝術也不會有人反對。所以束河比之大研古城更受到文藝青年的青睞,它容納安靜,容納一定程度的自閉與一定程度的孤芳自賞,或許還有一定程度的扭曲與偏執。這些要是外化成形式,就是藝術或與藝術接近的東西。比之大研古城,束河多的是詩,是音樂,是涂料,是故事,也多了對這些感興趣的人。
那個菲律賓舞娘就是在這些多出來的東西上出現的。
后來我明白這跟一條路有關系。束河在城外,雖說只有十多分鐘的車程,但要朝著雪山的方向駛過一條寬廣的路。這樣的路不多見,正前方就是積著雪的玉龍雪山,雨過天晴出現衣帶云的時候,帶狀的白云飄浮在路的盡頭,兩旁是高大的白楊樹,靠里一層是松樹,所有的房屋,所有的店鋪全隱在樹叢背后,一個墻角、一片磚瓦、一絲燈光都很難透露出來。
這樣的一段路程,夏季綠蔭婆娑,秋季黃葉翻飛,剛好足夠放置觀望風景的目光,剛好足夠醞釀期待的心境,行走與停頓,相遇與錯過,沉淪或者迷茫,都在這段路上滋生,就連空白也是好的。束河就這樣地被心緒藝術起來,因此顯出陣陣低靡。
菲律賓舞娘的炫熱沒有帶來更多溫度,熱鬧倒是熱鬧,那些略顯冷漠的低靡沒有得到改變。
在我的印象里,她停駐的時間并不長,冬季來臨的時候她便悄然離去了。她跟那些懷抱一把破舊的吉它,在束河的小巷里安靜走過的歌手沒有區別,跟那些在小河邊支著畫板寫生的美院學生沒有區別,跟一只純種的金毛沒有區別,跟束河的小河底一種長得枝枝蔓蔓的水草沒有區別,我是說,當她沒有站在舞臺上的時候是安靜的。
我見過她從一條小巷里走出來,雙手插在牛仔褲兜里,眼神是舊舊的,無所事事的那種。
但是到了夜間,在那塊有迷亂燈光照耀著的小小舞臺上,她會突然地清醒過來,仿佛在此之前,她—直在沉睡。
她的歌喉是混合的,有著瑪利亞·凱利暗啞的高亢與莎拉·布萊曼纖塵不染的空靈,你不知道它們會在什么時候結合。她的舞姿是熱辣的,每一個勁爆的動作都會讓那些微醺的人們為她干杯。空氣里有洗發香波的味道,即使坐在離她最遠的角落,有圓柱遮擋著視線,你還是會覺得,有幾次,她的長發的末梢掠過了臉龐。沒有改變的是她的眼神,依然是有點無所事事的樣子,是含蓄而朝內收斂了的,盡管有時候為了迎合客人,她的臉上會出現嫵媚的笑容,但她的眼神只會停留在指尖,追隨著指尖,她仿佛很喜歡那樣。
有她的那些夜晚,空氣里會彌漫著微醺的醉,她像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謎,讓人有所期待,就像徐志摩的筆下,有時候會有令人意外的小震撼——“先生,你見過艷麗的肉嗎?”
那是一篇文章的標題,寫一個畫家在巴黎的生活,那時的歐洲,充溢著頹廢與絕望的藝術氛圍。
她制造了這樣的小震撼,用她的歌喉和舞姿,也用隱藏著的不為人知的神秘身世。
她曾經停駐過的束河,會在她輾轉的生涯中成為某個模糊的回憶點,但她來過,吸引了固定的客人和不固定的游人。她出現在酒吧里,不管以什么樣的行頭,都好像在對你說:今夜,我會讓你沉醉。
不久以后,“小巴黎”換了歌手,唱蔡琴的老歌,喜歡穿緊身的旗袍,披淡玫瑰紫的披肩,歌聲也有低沉的魔力,會讓時光倒流。
偶爾會想起那個奔放的菲律賓舞娘,不知她此時身在何處,酒吧里寄存著的半瓶法國小龍船,時間那么久了,估計也被遺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