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正改變著中國僧侶的宗教生活,在一個個閃耀的微博認證的“V”字符號中,法師們念著阿彌陀佛,走進網絡新時代。
在成為一名網絡紅人之前,天臺宗第四十六代傳人延參法師非常討厭互聯網。
寺里的小和尚經常夜里跑到網吧打游戲,通宵不歸,這讓身為住持的延參覺得“沒法管了”。當時他還有一個身份,是河北滄州市運河區政協委員,于是就提交了好幾次議案,要求封殺網吧。
這是2007年之前的事。5年后,這位大師在微博上有了200萬粉絲,而且差不多每隔幾天,粉絲數就會增長1萬人。在注冊用戶超過3億的微博上,他是最受關注的第330個,這一排行高于歌手陶喆、汪峰和演員馬景濤。
而他的同門們也紛紛通過網絡走進“施主們”的生活,至少,占據了俗世的網頁。很難說是宗教通過網絡貼近了世俗,還是世俗的網絡入侵了宗教。僅僅在新浪網一家,就有上百位法師每天傳遞著善良和豁達的人生哲理。他們都是經過身份認證的。
糊涂山人的兩次走紅
事實上,在延參法師——更官方的身份是河北省佛教協會副會長——因為一段被猴子騷擾的視頻爆紅之前,他就已經成為網絡世界的焦點人物。那時候,他在網上開博客,泡論壇,網名叫“糊涂山人”。
和尚也是人,在信息化時代的生活中自然不能免俗。但是他走紅的原因,是他參加了百事可樂的選秀活動,成為最終入圍的21人之一。他們的照片和百事中國區首席市場官許智偉、百事巨星古天樂、前體育冠軍王軍霞、劉璇一起,印在百事可樂的一億個易拉罐上。
五年前的網民還沒有現在這么見多識廣。和尚選秀引起了一陣騷動。有人在留言里攻擊他嘩眾取寵,有辱佛門凈地,說:“你以為你穿個破袈裟就變唐僧了?”
延參表示很冤枉,他的照片出現在選秀活動里,是小徒弟覺得好奇,把師父給提交出去了。
“于是,我的生活失去了寧靜,半個多月里,我勞碌不堪,在博客每天有4000多人來訪,2000多條留言,為了尊重大家,我不得不一一回復,每天都折騰到深夜2點。”這位當時已在河北頗富名望的法師說,“不知道誰發明了互聯網留言功能,我能一條條回復。要命的是,我回復了以后,別人還能繼續回復,于是我就得不斷地回復,如此大的工作量拖得我身心疲憊。”
對那些張口就罵的人,延參法師從來不犯嗔戒,也不說“呵呵”,以出家人的涵養,他只回復道:“阿彌陀佛。”
不過麻煩還不止這些。延參法師在當地信徒中很有威望,善男信女們覺得有法師寶相的易拉罐不能亂丟,踩扁了就更不合適,就專門收集起來送到寺里去。寺里只好找了一間空房來堆放,一直到實在放不下了。后來,延參雇了三個收廢品的施主,喀嚓喀嚓踩了一晚上,然后打包拉走。這也是延參后來沒有再上易拉罐的原因。
5年之后,網民已經把當年那個糊涂山人忘得一干二凈。網絡世界本來就是是非成敗轉頭空。網民的脾氣誰也摸不透,紅得快也冷得快,隔了些年,不知道什么時候挖出一個視頻,便又是一條紅人。幾天之內,那段延參法師被猴子上下其手的視頻,以及“繩命是剁么的回晃”就轉得到處都是,讓人避無可避。延參法師又一次糊里糊涂地紅起來。雖然身邊有猴子,不過這回沒人罵他“以為你穿個破袈裟就變唐僧”了,
自從“繩命是剁么的回晃”之后,延參法師登上了幾檔國內最有影響力的娛樂節目,包括湖南衛視《天天向上》、東方衛視《今晚,80后脫口秀》。作為俗世煩惱的點化者,他在電視上頻頻亮相。
他樂于嘲笑自己好不出眾的長相,打趣頑劣的小徒弟,雖然說著一口地道的河北滄州話,但是熟知網絡的新鮮詞,又能說冷笑話。大師并不總是寶相莊嚴,傳達著佛祖的訓示,反倒以一種憨愚自嘲的姿態積極入世。他在微博上談人生、談佛學,看似賣萌,實則妙語連珠。粉絲們甚至發現了他“應盛大網絡邀請,參加2010ChinaJoy”,并在微博上發了一張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照片,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樣子。
前微博時代的炒作和布道
在微博時代以前,出家人就已經通過論壇走到世俗的網絡中。
釋道心,一個以長相英俊,頗似謝霆鋒而出名的年輕僧人。他自稱“藝僧”,創造了一種名為“時尚禪”的新宗派。
根據他的行事,這種新的禪學修行方式是這樣的:默念一句“時尚讓人平靜”的口訣,然后出唱片,拍寫真,上綜藝節目,拍電影。每天早上,用心地敷面膜補水、眼貼除皺。在列車上碰到孩子吵,就默默在微博上發了一張豎中指的照片,說“賊操蛋!”英國路透社最早以“中國的摩登和尚”為名報道了他。這位剃光頭的僧人說,“我時刻以藝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其次才是僧人。”他毫不避諱地坦言,自己想紅。
外國媒體對一個變動的中國的僧人樣本獵奇,而中國的媒體則對一個和尚的身份感到興奮。在釋道心的微博介紹里,他說:“號稱和尚里的謝霆鋒。曾被英國路透社、香港大公報、魯豫有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湖南衛視,南方人物周刊等媒體專訪。”
他毫無疑問地紅了,有十幾萬人關注他的微博,但是幾乎沒有什么人把他當作一個真正的和尚,一個值得尊敬的持戒修行的僧人。有媒體報道說,釋道心早已被修行的東林寺開除,而且東林寺的僧人稱,“釋道心基本上什么戒都破了,我也不便多說什么,畢竟他不屬于本寺院了,但聽說中國佛教協會最近可能會取消其戒牒。”
2007年前后,還有一個在網上出名的小和尚,名叫釋戒嗔。4月27日,他在天涯論壇發帖說:“我是住在山里的小和尚,我把我的寺廟生活告訴大家”。
這個帖子迅速成為天涯的熱帖,10天之內,點擊量將近40萬次,跟帖6000多條。許多人質疑戒嗔是否假冒僧侶的名義,或者不守清規,天涯甚至不得不關閉帖子以平息爭論。但是這已經無法阻止戒嗔的走紅。
之后,戒嗔又開了另一個帖,說的還是山里的故事。其中一個是,戒嗔出門,到鎮中心坐公交車,但是一直等不到23路。他跑到站牌看了看,才知道23路已經改道,現在應該改乘27路。而在剛才等車的時候,27路公交已經開過去好幾輛。
“又過了一小會兒,戒嗔和等車的大嬸終于上了27路公交車。
那時是春天,路兩邊一片翠綠,山野中山花盛開,風從車窗外吹進,即使混雜著汽油的味道,仍掩飾不住悠然的山野味道。”
大嬸在車上遇上了熟人,戒嗔聽到她不停地和熟人訴說剛才錯過車子的經歷。戒嗔以為,錯過固然可惜,也無法改變,但如果執意往回望,再錯過了兩旁的美景,其實更加可惜。
這有點像經濟學家在講述沉沒成本,這也是佛教禪機故事的現代版,簡單的小故事,在最后升華成人生感悟。事實證明,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人們對這種故事基本沒有抵抗力。
這個帖子的火熱程度比前一個更甚。到年底,釋戒嗔的博客已經超過李銀河、易中天、余秋雨、王朔、海巖、鄭淵潔等文化名人,成為騰訊網第一文化名博。因為戒嗔的故事太受歡迎,一家出版社找到他,把他的帖子結集出版,名為《戒嗔的白粥館》。山里的寺廟,也因為戒嗔的走紅,而迎來許多香客。
傳統偏見遭遇新技術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僧人應該青燈黃卷,清凈修為,追名逐利則是大忌。不過和尚大慈大悲,去圍觀起哄,甚至開一開他們的玩笑,也不會像拉什迪那樣被全球通緝追殺。
自隋唐以來,在傳統文學和戲曲中的僧侶形象往往并不那么端正一一法海不近人情,唐僧糊涂無能,便是活佛濟公,也是個瘋瘋癲癲的形象。而年輕的僧人往往為女色所引誘動搖,明代《清平山堂話本》里有“五戒禪師私紅蓮”的故事,講得道高僧最終抵不過色欲,類似的故事在《三言二拍》里有一打;《金瓶梅》里教西門慶那些歪門邪道的,多半是西域胡僧;《紅樓夢》里葫蘆僧教唆賈雨村趨炎附勢,貪贓枉法;《水滸傳》更是挖苦得尖酸刻薄,“一個字便是僧;兩個字是和尚;三個字鬼樂官;四字色中餓鬼。”
無論是寺院相對封閉的生活,還是傳統文學戲劇中對僧侶形象帶有偏見的塑造,都讓和尚們出現在網絡上時,更被關注。而他們自己身份的禁忌,又與俗世生活產生令人好奇的沖突。
而釋道心的炒作和戒嗔的故事走紅,都足以說明網絡的巨大影響力。對于延參法師們來說,重要的是如何讓這種力量用于“諸善奉行”的正途。
對于很多寺廟的僧人而言,微博不僅是娛樂工具,也是弘法的途徑。昔日只能局限在佛堂的傳法,因網絡的出現而變得無遠弗屆。
延參法師也毫不諱言自己出名給寺廟帶來的好處。他不僅寫微博,還以“釋延參”的法名在網上發了兩萬多個講禪論道的視頻,書畫也有造詣。因此建立起的人脈,足以讓他有更多的信徒,調動更多資本來建設寺院。延參法師的寺院中,上課時面對的不再是木魚和經書,而是電腦。上百名僧人都有微博。甚至,這位法師已經開始關注和考慮微電影的傳播效力。
外國和尚也上網
相比中土佛教界,日本同道走得更遠。位于東京筑地市場附近的甚至完全改變了寺廟的模樣——那是一座歐洲羅馬式的建筑,嵌著彩繪玻璃,甚至寺里還豎立著只在教堂內演奏的管風琴。信徒進入本愿寺后,可在一個類似平板電腦的操作界面上看今年日子的兇吉,并點燃一盞電蠟燭。不僅如此,2007年歲末,這個有著近百年歷史的寺院舉辦了一場別具一格的“時尚僧衣秀”,來自日蓮宗、天臺宗、真言宗等日本八大佛教宗派的近40名和尚尼姑分批登場,伴隨著嘻哈節拍的佛樂走起“貓步”,向觀眾展示精美華麗的各色僧侶服裝。本愿寺的一名主管僧侶說:“我們希望通過這種形式,告訴年輕人,佛教也可以很‘酷’,寺院也不僅僅是舉行葬禮的地方。我們并不想改變佛教的教義,但是我們需要用不同的方式向現代人展示佛教文化。”
宗教界與新媒介的互動也是一股世界潮流。羅馬教皇本篤十六世在2010年曾公開表達過自己對于網絡的態度。他認為教士們已經處在這樣一個時代:新技術能夠觸及到更遙遠的距離,并創造更深入的聯系形式。傳教士們應該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教義和虛擬世界的聯系之上,這樣可以挖掘出更多傳達教義的可能性。處理好與虛擬世界的關系,傳教士也許會比以往更有效率地工作。
美國《基督郵報》專欄作家甚至撰文,想象耶穌會在Twitter上說些什么話。比如:“40天沒東西吃。撒旦使出渾身解數來誘惑。他真的認為他能贏嗎?”或者“在安息日醫治了一個手枯干的人,竟然惹得法利賽人如此生氣。”
在中國,佛門中的微博達人也遠不止延參法師一個人。福建龍泉寺、北京法門寺住持,同時還是全國政協常委的學誠法師每日凌晨四點上網,開始回復網友的問題。有女生在微博上問他:“法師,我男友感覺自己掙得很少,經常心情不好,怎么辦?”學誠法師回復:“要掙多少算多呢?”也有人問他如何看到同性戀,他說:“不管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都是人內心的貪欲,其根源是‘以我為中心’的執著。”還有人問他:“法師,殺害蟲也算殺生嗎?”法師回答:“算,‘害’蟲是以人類為中心而下的定義。”學誠法師算是學院派的僧人,自上微博以來,發了7000多條微博,大部分都在回答網友的問題。
盡管法師們的微博上,往往很難見到什么高深的佛法,大多數時候,他們看起來是在用一萬種方法,說同樣的道理: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這些禪機更像是心靈雞湯。用戒嗔的話說:“和尚是不吃齋的,吃的只能算‘心靈蘑菇湯’”。
不過佛門中人的語言,多少能夠讓紅塵男女獲得一些超越俗世的心靈放松與慰藉。在一個迫切需要精神安慰的時代,能夠承擔這一職責的延參法師們善莫大焉。如此說來,刷微博也是功德,不必拘泥于蒲團木魚,不必拘泥于經書寶典,用禪宗六祖慧能大師的話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