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無一用

剛剛過了春節，礦上就來了個“一刀切”，規定年滿五十周歲、井下工齡滿三十年者，一律辦理內退。有些人不想退，倒不是嫌內退的工資比正式退休的工資少，而是覺得退休后無事可做，閑得慌。但是礦上說了，這次退休的目的是為了減員提效，不退也得退。于是，機電隊的孫大勝、搬運隊的王木頭、掘金隊隊長張全海、采煤隊黨支部書記馬發就都被“一刀切”了。

一起退下來的這幾位老哥們，沒有一個是能閑得住的人。不久，機電隊的孫大勝就變成了鐵匠，走街串巷去焊盆焊桶去了；搬運隊的王木頭考下了駕駛證，跑起了出租車；掘金隊隊長張全海更牛，到一家小煤礦當起了顧問；只有采煤隊馬發是哪兒都不要他，人家一聽說他是搞政治思想工作的，馬上就將頭搖得像撥浪鼓，說我們這兒不需要婆婆媽媽的人，我們也不來虛的，我們需要的是實干家。盡管馬發一再向人家解釋自己這個支部書記不僅負責思想政治工作，也跟班抓生產，也得管安全，管效益，但是人家就是不聽他的。他說得越多，人家越以為他是在耍嘴皮子，干脆將他拒之門外，弄得馬發哭笑不得，只好每天像個閑臘肉似的瞎轉悠。

馬發的老婆是個家庭婦女，不識字卻喜歡聽評書，她說馬發就是過去那些又酸又臭的書生——百無一用。

馬發不服氣，橫下心放下架子找工作。后來，到底讓他找了個活兒，在一家小煤礦當上了門衛兼更夫。

這讓馬發好不神氣！工資不在多少，獎金不在高低，關鍵是這下子有事情可做了。并且這是一家小煤礦，跟他“專業對口”。是金子總要發光的，馬發自己常常這樣想：說不定哪一天我還能大顯身手哩！

果然過了不久，馬發就發現這個礦的工人入井不戴安全帽，嘴上還叼著煙卷。這怎么行？這要在國有煤礦，那是嚴重的違紀行為，是要被開除的！馬發趕緊將這一嚴重的違紀行為報告給了小煤礦礦主。誰知礦主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么??！他們入井時不戴安全帽，干活時你看他戴不戴？叼煙卷，那是因為洞口瓦斯濃度低，抽煙也無所謂，等到里面瓦斯濃度高了，你看他還敢抽嗎？誰還不怕死？你不用管他們，看好自己的門就得了?！币幌捳f得馬發直瞪眼，他想：有這樣的礦主，早晚有出事故的時候。

實在放心不下，馬發就抽了個空子到井下轉了一圈。他發現井下正在搞獨頭掘進，這種做法屬于典型的貪功冒進，一旦發生事故，井下人員無處逃生，后果不堪設想。這要在國企煤礦，是堅決不允許的。可當他將自己的“重大發現”告訴礦主時，礦主不耐煩地揮著手說：“去去去！我看你歲數也不算大，咋就那么多事呢？我們都這么干了好幾年了，也沒見出什么事！”馬發說：“我干這行都干三十年了，知道你這么干是一定要出事的！”礦主撇了撇嘴說：“干三十年你也就是個耍嘴皮子的，真正的技術你能懂多少？再多事你就給我走人！”

一聽說要讓他走人，馬發不敢吱聲了。他怕自己再下崗了，老哥們又要笑話他，老婆又會點著他的腦門說他百無一用了。

可說歸說，做歸做，這事過了沒幾天，馬發禁不住又開口了。這一天，馬發看見鏟車司機開著鏟車往煤堆里摻矸子。他立即上前去阻止，說：“這么好的煤摻了矸子，還能燒嗎？你這么做是違法的！”鏟車司機說：“是礦主讓摻的，你跟我說不著，不信你問礦主去！”恰巧這時礦主走了過來，馬發趕緊攔住礦主把事說了一遍。還沒等馬發說完，礦主就不耐煩地說：“老馬頭，你咋就這么多事？你知道這煤是干什么的嗎？這煤是賣給發電廠的，里面必須有百分之二十的矸石，否則不好燒。這個，老馬你是真的不懂，還是他媽的裝不懂？”

馬發這回是真的不懂，他自知理虧，尷尬地笑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礦主說完，丟下他，罵罵咧咧地走了。

又過了幾天，馬發觀察到鏟車司機不往煤里摻矸石了，而是把矸石集中在一起，上面蓋一層煤。這又是要干什么？馬發一時弄不明白，問別人，別人告訴他：自有妙用！

這一天，礦上突然呼啦啦來了好多人，有銀行的、有公證處的，鬧了半天是這個小煤礦要貸款。是不是經營不下去了，貸一筆款要跑路？馬發覺得很奇怪，不由地想。這一段時間以來，馬發一直密切注意礦主的動向，發現他這幾天很反常，覺得自己的猜測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這次，決不能讓國家受損失！想到這里，馬發抄起一把鐵鍬，走上“煤堆”，三下五除二就讓“煤堆”露出了真面目，在場的人全都看傻了，包括那位“聰明”的礦主。

事情的結果可想而知，礦主沒有貸上款馬發也丟了工作。回家的路上，馬發在想：這一回，老婆會不會指點著他的腦門說他百無一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