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荒野樂園:一半城堡,一半廢墟

周末早晨的出京高速，從來都不清凈。從市區(qū)出發(fā)，一路向北，大大小小的溫泉、度假村、滑雪場、名勝數不勝數。明確的目的地和興奮的心情，在讓旅程變得短暫的同時，也可能忽略到路過的風景。京藏高速陳莊出口，說來的確不是什么知名的地標，但要是提起一片大型的城堡建筑，相信不少人會產生印象。這里便是當年號稱“亞洲最大的游樂園”，目前已經荒廢了超過十余年的廢墟——亞洲沃德蘭游樂園。

從導游一笑而過，到路透記者親臨

“吃過了飯下午我們將前往八達嶺長城參觀，車行這里叫做南口，它是八達嶺長城所在的山谷——關溝的南出口……”導游小姐在大巴車內職業(yè)地講解，為游客們消遣著無聊的行車時刻?！霸谀峡诔顺菈头榛鹋_以外，我們還可以看到一片氣勢磅礴的建筑群。那就是曾經震動亞洲的在1996年準備興建的沃德蘭樂園。按照當時的設計圖紙，它的面積將超過東京的迪斯尼樂園，成為亞洲第一大游樂園。按照這樣的規(guī)模興建，那么從這個大門口一直可以到達遠處的山腳下，游樂園里還包括高級酒店、購物中心和美食街等。按照當時的設想，它將成為中國甚至世界各國的游客來北京旅游的必去景點。”

隨著導游繪聲繪色的描述，車內的游客紛紛伸出頭觀望。這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游樂園模樣。磚紅色的墻身、天藍色的塔尖，還有不那么協(xié)調的明黃色塔身。按照當下人的審美，這算不上什么美觀的建筑。然而伴隨導游口中的雄偉“藍圖”，大家似乎對這里充滿了想象。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讓這么大的一個游樂園忽然停工的呢？這得從這個公司的不科學運作開始說起。當他們在向社會公布自己的游樂園的規(guī)劃圖紙時候，他們僅僅注意公眾的關注程度，以及后期投資帶來的回報，而沒有想到當地的居民也關注這條消息，希望自家土地的價格可以節(jié)節(jié)攀升。因此，在他們的規(guī)劃圖紙中，始終還有一部分土地的價格沒有談妥……”后面的內容，我們可想而知。事實上，這僅僅是首都旅游這場大戲中，眾多百無聊賴過場戲中的一個瞬間。它在游客腦海中的印象很快就會被人頭攢動的長城，或是高樓聳立的CBD所沖淡。不過也有不少人專門拜訪這里，在他們看來，工程為何停滯，項目何時修復，都不是此行目的。他們更多是希望尋找到一個純粹視覺的反差，也許從中能夠獲得對北京這個城市，更多、更真實的認知。路透社攝影師David Gray正是其中一位。

2011年12月5日，這位多次參與路透社中國新聞報道的知名攝影師走進這座廢墟，在留下諸多壯麗照片的同時，將這則報道起名為China's Abandoned Wonderland（中國被廢棄的仙境）。我相信十余年前，當這個項目負責人決定無限期停滯開發(fā)的那一刻，他已經預見了這一幕，只不過沒有想到會出現在路透社的報道之中。

從土木不可擅動，到前衛(wèi)建筑競賽

在這座廢棄城堡的內部，光線昏暗，浮土結實。墻壁更成為往來者的“留言簿”，隨處可以看見粗俗的臟話，低劣的涂鴉，甚至還有淫穢的廣告。任何人站在這里，都會很容易地把陰暗和卑微聯系在一起，而城堡中本應蘊含的童話，似乎也變得頹廢而無聊。來到城堡上層的閣樓，可以清晰看到京藏高速上，風馳而過的轎車。這讓我們不由想起一座比這里著名得多，也同樣棄用數年的北京建筑——“大褲衩”。

“大褲衩”應該是新北京世界形象的標志，隨之豎立起來的“巨蛋”、“鳥巢”等前衛(wèi)建筑挑戰(zhàn)著北京人，乃至世界人的慣性思維。當紐約人還在擔心北京的發(fā)展沖動將會重蹈他們城市病覆轍的時候，京城崛起的建筑似乎在向世人證明，這些鋼筋水泥不可能有機會在世界其他地方建造。

的確，大膽前衛(wèi)的地標建筑讓北京更為自信，都市高樓讓更多的人可以居住在市區(qū)，軌道交通讓人們可以便捷地去到任何一個地方，但西方國家花了整整一個世紀來實現城市歷史周期性的建筑更替，在中國僅僅花了不到十年，這種“中國速度”在一定程度也點燃了群眾對梁思成的膜拜。眾所周知，梁思成曾力保京城城墻和城樓，他的形象理所當然成為胡同捍衛(wèi)者的楷模。在一個如此重視家的民族內心，胡同儼然一張童年地圖。于是，整頓市容和心靈家園形成了悖論，而僵持注定無法形成雙贏的結果。

當現在那些古老的胡同景觀已經被商業(yè)大樓的冷漠外墻所取代，那些后現代的建筑盡管只落成了幾年，看起來卻已經是那么的殘破不堪。我想，身處這座城市的人期盼的也許并不是懸空的寫字樓，或者湖底的音樂廳；相比這些，一座街心花園、一條可以散步的街道也許更具吸引力。

誠然，廢棄的沃德蘭游樂園并非霸占了古跡名勝，但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出現這樣的一個荒蕪的城堡軀殼，終歸并不協(xié)調。當濃郁的叫賣聲、各式各樣的小吃、數不勝數的老字號被整合進九門小吃的室內街景；當Steven Holl在北京架起一座空中城市，從而容納街區(qū)、商場、公寓為北京當代萬國城，我們是否也應該思考，如何避免再讓“城堡”變成“廢墟”的黑色童話？

離開沃德蘭游樂園的時候，恰巧碰見另一撥前來“探險”的游客，帶頭的是一位“寶馬男”。他們簡單地向城堡門口的人詢問了情況之后，開著寶馬，從樂園旁邊的玉米地上面直接進去。此時此刻，車輪踐踏的想必不僅是廢墟，人們僭越的想必也不僅是當地果農。也許，當帝國大廈和黃色出租車形成的美國夢逐漸破碎之后，一個口味純香的“北京夢”會接踵而來，而身處其中，我們只愿這不是一場噩夢。

編輯/韓 旭 hanxu716@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