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眼鏡的男生比我大?
不是沒有貪玩的細胞,而是我想把任何事都做得盡善盡美,所以常常一個人窩在教室。他經常來我們班找人,只是把頭探進來看看,然后匆匆離開。然而,那次他站在門口瞅了又瞅,卻不肯靠近或離開。
我知道他是小絲班里的男生,就問:“請問找誰?”
他卻答非所問,笑著走過來:“又是你一個人啊?在忙什么?”
“哦,沒,沒什么。”我驚訝于他的直接跑題,頓時有些小尷尬。
他說他經常從我們教室門口經過,他說他經常看到教室里只有我一個人,他說他聽說我的作文寫得很好,他說他也喜歡文字,他說……他還沒有說完,就看到幾個小腦袋探了進來,朝他歡呼雀躍:“在這里,在這里,楚柏哥哥在這里!”
他像個父親一樣,和藹而陽光地笑著,蹲下身子和孩子們說話。
我知道那些孩子是學校老師的孩子,知道他們和我們班的優秀男生混得很熟,知道他們都是進取心很強的小孩。卻忘記了他們經常來找那些男生問問題,忘記了眼前這個男生是我們班長的好朋友,忘記了那些男生都有陽光般的力量。
眼前的情景像墻上的木版畫,每一條細紋都如此清晰,我瞬間悵然若失。
“姐姐,你怎么哭了?”
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小心地擊碎了晶瑩的畫面,他們都怔怔地看著我,我才清晰地看到浸濕書頁的那滴水,像珍珠破碎一樣,在慢慢擴散。
“楚柏哥哥不會欺負小女生的……”
這句話仿佛在自言自語,卻多了一份理智的思考和憤憤不平。那是他們中最小的孩子,應該只有五六歲,一臉認真的茫然。
小女生?他的楚柏哥哥比我大嗎?我可是90后的大姐大啊!
他的推理很簡單,楚柏哥哥戴著眼鏡,而且能在一秒鐘之內做出10以上的算術題。
我破涕為笑。
原來,在他們的世界里,年齡跟眼睛和智慧有關。
小孩子是最清純的水,可以映照出最真實的你。他看到你哭,他的表情就是陰天;他看到你笑,他立馬陽光燦爛。
他在孩子中微笑著:“我叫楚柏,是理科班的,可以做個朋友嗎,寧愿同學?”
他仿佛知道了我的一切,卻不知道我為什么哭。
食堂最小事
大概我們都比較慢熱,每次碰面話都不多,最多的是微笑。漫長的冬季始終被淡淡的笑容點綴著,新學期之初,我們又不期而遇。這一次,他身上的陽光仿佛被寒冷淹沒了,留下的只是不經意間的落寞。
“啊——”
這一聲是我發出的,因為他直勾勾地撞了過來,視我如同空氣。
隨著我驚恐的叫聲,手里的資料嘩嘩墜地,他急忙彎腰撿拾。那是送往學生處的資料,里面正好有花名冊,他正好看到了我的生日。
“你比我大三個月。”他站起來,笑容慢慢綻放。
“那你得叫我姐了。”
“姐。”
這個字仿佛是他早已醞釀好的,吐得那么自然,又不作思考。
從此,我們之間的距離突然拉近了許多,像失散多年的親姐弟終于重逢。每天放學,他都以最快的速度跑向食堂,打好我們最喜歡的飯菜,等我和小絲。慢慢地,同桌小d也加入進來,我們4個人正好一張桌子。
女孩子得保持身材,卡路里多的食物總要挑出來,我是第一個夾進他碗里的。要好的朋友都知道我喜歡搞怪,又特別能侃,只是他現在才知道。當一片片肥肉飛奔而來,他頭也不抬,只是一邊扒飯一邊說好香。令我們匪夷所思的是,他始終那么瘦,而我們的體重卻一天天飆升。
有一次,食堂破天荒地做了一次沙鍋米線,他興奮不已。等我們趕來的時候,碗筷已經擺好,他遮住我們的視線,神秘地問:“你們知道我今天吃什么?”
“米線!”小d看著旁邊驚呼。
看小d吃得那么若無旁騖,楚柏笑得不亦樂乎,催我和小絲拿起筷子。可我第一口還沒咽下去,就嗆得思維混亂,差點叫來國際救援隊。
這次,他才知道我不吃辣。
他擠過人群,為我重新要了一碗不辣的,那碗辣的就屬于他了。
吃完飯出來,他像喝高了一樣,不停打嗝。我們問他沒事吧,他擺擺手說沒事,然后直往廁所跑。
小絲說:“如果他不把那碗吃掉的話,你絕對自己出兩碗飯的錢,他肯定是不想這樣。”
關于這個,我們都知道,他始終想照顧好我。春風也知道,所以吹得那么輕柔,那么鳥語花香。
沒做錯事就要帥!
小絲認楚柏當哥哥的事情在不久之后。
楚柏說,他現在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多么幸福啊!小d也比他小,卻想當他姐姐,因為哥哥已經泛濫成災。這件事一直沒有達成共識,就那樣擱淺著,只當做茶余飯后的趣事來相互逗樂。
他的生日很快就到了,那個周末沒有補課,我回家了,他也沒叫我。等我到學校的時候,小d就說他喝醉了,哭了好久,說他沒有好好學習,對不起父母的血汗錢。
我從班長口中得知,楚柏喜歡的女孩在春節結婚了,他的狀態一直不好。這時候,我才想起開學初的情景,原來他的陽光消散在了愛情里。他的一句話猛然跳進腦海里,是在吃飯的時候說的,仿佛只是一個不經意間——
他說,有時候,有的人,不是因為不愛你才離開,只是因為她想結婚,你卻給不了。
晚自習結束之后,我去找他,他的酒也醒了。那天的星星特別閃耀,好像是哪位仙女不小心打翻了首飾盒,撒得漫天都是閃亮的珍珠。
5月初的夜晚有一絲絲涼意,我們沿著操場的跑道走了很久,偶爾被調皮的微風掀起衣角和發梢。操場各處都是跑步的同學,只有我們倆慢悠悠地走著說著,最終忘記了時間。
我讓他閉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我給他講個故事。
故事講的是一個雙目漸漸失明的少婦,她讓醫生很感動。其實醫生很早一段時間就診斷出來她的眼睛將會完全失明,可是害怕她承受不了,所以一直沒告訴她。當情況到極限的時候,醫生不得不說出真相,結果卻出乎醫生的意料。她平靜的微笑讓醫生感到很詫異,就問她原因,她依舊安然自若——自從我的眼睛不好之后,我學會了用心看世界,卻發現了我一直尋找的幸福。我的丈夫勤勞善良,我的子女活潑可愛,我的家庭充滿溫情。如果我的眼睛沒有失明的話,可能我永遠不會感覺到幸福,而是在迷茫中尋找著幸福。
“人都會常常懊惱,你想得到的東西卻最終失去,你想成功的事情最終卻失敗。你覺得自己竭盡了全力,而結果卻告訴你,你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是白費。這個時候,你就從理想的天堂掉到了現實的地獄,就會有一種被驚醒的恐慌,就會束手無策。其實一切都沒什么的,有時候看似失去的東西卻是另一種得到,只是我們沒有發現而已。繽紛而雜亂的世界會讓人眼花繚亂,來不及分析和思考,所以就會頭昏腦漲。但閉上眼睛之后,眼睛傳達的信息就會在腦海里沉淀,海闊天空般的舒暢便會慢慢擁抱內心。”
“姐,你說得真好,和你在一起的人都會幸福。”他的笑臉像夜里的陽光。
“我有幸福的方式。”
說完這句話,我的鼻子抽搐了。
我們在黑夜中轉著圈,明明看不到路,卻感覺前面是一片光明。當校長的喝斥聲截斷我們的笑聲時,我們才發現已經過了凌晨,時間是從我們的腦后溜走的。
或許因為我在交朋友方面比較開放,所以經常被誤會,現在看來校長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其實很多事情都有特例,因為看多了慣例,所以受傷的往往是特例。
特大新聞看多了也沒什么,但當自己變成特大新聞的時候,還真有點痛恨千秋的無奈。楚柏想解釋,我拉住了他。語言是個麻煩的東西,越想說清楚就越說不清楚,何必白費口舌又加劇誤會。最帥的人不會做無用功,他只會要處決的方案,而不會給現象的原因。大不了明天上廣播頭條,那只能說是他做錯了,而不是我們真的有問題。
他翹起大拇指,說:“姐,你真帥!”
原諒雨天
5月份很快就走到了末梢,眼看高考在即,廣播里卻始終沒有關于我的通告。
媽媽每天給我送排骨飯,我家的小狗每次都跟來,分享我的排骨。有一次沒見到它,媽媽說應該在門口玩忘了,給它把骨頭帶回家。媽媽離開之后,我看到操場的盡頭有只小狗,很像我家的。它被幾個男生俘虜,正在做最后的抵抗。
我快步迎上去。
隨著距離的拉近,我確定那就是小馬,它已經全然倒地。
我沖過去,大聲問,誰干的?!
那一刻,我感覺有一陣大風從耳邊吹過,里面全是我的回音。
只見那些男生的笑聲戛然而止,面面相視,時間變得靜謐。
“你的狗啊?以后管好點兒,別讓它亂咬人。”一個黃頭發的男生不屑一顧,說完就要轉身。
我一步跨過去,拉住他的衣領,一拳打在他的右臉上。
他驚然倒地。
其他男生后退幾步,圍觀的人狂奔而來,他擦著嘴角的血跡站起來:“你干嘛,想單挑啊?”
又是一拳在他臉上落腳。
他連轉90度。
為了挽回面子,他轉過身,同時舉起手。我迅速一擋,從下面踢出一腳,我們都倒在地上。他沒有停留,一個躍身撲了過來,我們便廝打起來。
“不要打了,校警來了!”
此聲一出,那男生立刻松開手,我鏟出最后一擊。
楚柏從人群中沖出來,跪在我身邊,為我披上他的外衣。我像一塊橡皮泥,任他怎么挪動,也無法做出反抗。閉上眼睛,我只感覺到他的呼吸在顫抖,聲音如同斷弦的吉他,不停地在我耳邊重復著同一個音調:“姐,你沒事吧?姐,你怎么樣了?”
我答應過媽媽不再打架,這是我高中生活中第一次打架,也是最后一次。
我們把小馬埋在了操場的樹下,去迎接高考,結束了高中生涯。那天雨很大,淋濕了天地,淋濕了眼淚,淋濕了我們的告別。記得他在同學錄上問我,那天在教室里為什么會哭,他一直沒有找到答案。我回復他說,就像為什么要下雨一樣,原因永遠是個秘密。
只是現在,我想對媽媽說聲對不起,因為曾經為了我,她為難了自己。也許媽媽說得對,我不是個聰明的人,不會對惡勢力低頭,所以經常被父親打罵。無數次,她都在極力尋找不讓我受傷的理由,而我就是不給,她也只能在嘆息中流淚。
我在楚柏的同學錄上寫道:永遠像我在教室里看到的你一樣陽光下去,你的陽光能曬干每個人的心,即使在雨天也可以聞到溫暖的氣息。
我不知道他是否看懂了我的話,是否明白陽光是我一直追逐的東西,是否知道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父親的味道。但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明白,陽光是對雨天最大的安慰和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