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蝴蝶不愿意

【001】

蘇菲看著鉛云壓迫的城市上空，一群群結隊的飛鳥環繞著一棟高樓飛旋，在那棟鶴立雞群的高樓中不斷環繞，冷風吹過來，蘇菲聞到了自由的味道。

蘇菲抬了抬腳，打算爬上窗戶，像那群飛鳥一樣自由翱翔。

但是她整個動作還沒做完全，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她回頭，看著澤宇儒雅的笑容，嘴型明確的扯出幾個字：蘇菲，你在干什么？

蘇菲拖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和疲憊的身體爬回病床，有氣無力的開口。“你又來干什么。”

澤宇走到蘇菲面前，微笑依然染上唇角。他每個字都說得很慢，這讓蘇菲很討厭。

你不是想在腳踝刺青嗎？我答應過你，要找一個畫的比刺青還好看的人給你畫一個。

蘇菲這才抬眼，看著一直站在白色病房角落里的另一個身影。自從蘇菲住院以后，眼睛里就看不到別人，也自動忽視別人的存在。

纖瘦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清晰的輪廓，還有畫家怎么畫都畫不出的溫暖笑容。他本身就是一幅最好的畫，可惜，現在的蘇菲，對任何人都不感興趣。

他是顧爾，蘇菲，你……

“好了澤宇！你想說什么，寫在本子上吧，我看不懂。”

蘇菲煩躁的擺了擺手，不再去看澤宇的臉。對，她是個聾子，全世界都安靜的可怕，她聽不到任何聲音，聽不到風聲，聽不到鳥鳴，也聽不到澤宇溫柔的喚她的名字。

她不是貝多芬，沒有貝多芬的勇氣，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吉他手，愛音樂，愛世界，卻被上帝無情的拋上一場意外，在她重新睜眼看這個世界的時候，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的聲音。

【002】

顧爾在蘇菲的腳踝上處畫了一只驕傲的黑貓，如內心世界的蘇菲一樣，仰著高傲的頭顱，彎著長長的身子伸懶腰，纖細的尾巴在空中彎起一個美麗的弧度，弧度里寫了秀氣的字母：Sofle。

蘇菲看著黑貓眼里的不可一世，像極了孤獨的自己，好像在向世人宣布，即使我聽不見，也不要任何人可憐，我依然是那個最驕傲的公主。

顧爾畫的淋漓盡致，也仿佛看穿了自己一般。蘇菲用力說了聲謝謝。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能用力氣來感覺自己聲音的大小。

她看到顧爾激動的微笑，自己也不由自主的揚起嘴角。

窗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只紙飛機。窗戶是開著的，紙飛機在窗臺上，隨風而動。

蘇菲隱約能看到紙飛機上的黑色字體，她打開紙飛機，潔白的紙上呈現出清晰的字跡：Hello，做個朋友可好。如果愿意，請寫在紙飛機的背面，扔下窗戶。

蘇菲罵了句有病就揉吧揉吧扔到了墻角，但是轉念一想，與其與寂寞為鄰，倒不如找個說話的人。

蘇菲又將紙團重新撿了回來，伸平之后，在背面用黑色簽字筆工工整整的寫：好。

她重新折成紙飛機扔下窗口，一直守在窗邊不動，想看看扔紙飛機的人究竟長什么樣子。可是她失望了，直到夜幕降臨都沒有人去撿那只紙飛機。

她看著紙飛機在暮色黃昏中孤獨的倒影，有些氣憤的爬回床上。

什么嘛！原來只是耍她而已！蘇菲蒙上被子，連晚飯都不吃就睡了過去。夢里她把寫紙飛機的人罵了個千萬遍。

【003】

蘇菲醒過來的時候，晨曦的陽光已經照耀著她睜不開眼，仿佛不死心一般，蘇菲往窗口瞥了一眼，卻看到紙飛機依然安靜的呆在窗口，好像從未離開。

蘇菲迅速的從床上蹦下來，連拖鞋都未來得及穿就跑到窗前，打開紙飛機。

在做朋友之前，我有個條件，我們不要見面，用紙飛機的形式聊天，大家在醫院，都是病人，請堅守病人間的規則，不要企圖看我的樣子。

“真自戀。”蘇菲笑了笑，然后在紙飛機的羽翼上寫下“OK”。

突然想到了什么，蘇菲跟護士要來一張白紙，寫了一句：你愿意聽我唱歌嗎？

然后折成紙飛機，扔下了窗戶。似是很想知道答案，在窗口等了一會之后，才想起這樣站著反而等的越久。

于是蘇菲重新爬回床，因為沒穿拖鞋腳已經被地板冰得冰涼了，但是蘇菲一點感覺都沒有，而是用被把自己的整個身體包裹起來，心里一直想著那個答案。

他會答應嗎？會愿意聽自己唱歌嗎？可是，就算他愿意，自己真的會唱嗎？要知道，她現在根本聽不到自己唱的是什么……

越來越多的恐懼和不安，讓蘇菲的身體有些發抖。這場意外帶給她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她承受不了。

時而探出頭，看看窗口，終于在漫長的等待中，來了希望。

我愿意。

我愿意。這三個字，對于戀人來說，是多么溫馨的三個字。然而，在蘇菲眼里，是超乎一切的信任。

蘇菲的嘴唇有些顫抖，緩慢的開口，她能感覺到嘴唇在動，但是她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出聲。

【004】

你唱歌真好聽，能再唱一次給我聽嗎？

蘇菲坐在病床上，看著紙飛機上秀麗的字跡，忍不住揚起唇角。

突然紙條被抽離手中，蘇菲抬頭，看到澤宇正看著紙條上的字。

好像被偷窺了秘密似的，蘇菲迅速的搶回紙飛機，沖著澤宇一通亂吼：“你干什么拿人家的東西！”

澤宇指了指被蘇菲護在懷里的紙條，嘴型扯動的很慢：他是誰？

“這是我的事，你還是去管你的小女生吧，蘇澤宇。”

對，澤宇是蘇菲的哥哥，那天意外之所以發生，就是因為澤宇為了和女生約會，放了蘇菲的鴿子。蘇菲氣不過，才會去找澤宇評理。就在馬上到澤宇的所在地時，蘇菲發生了車禍，撞破了耳膜，永久的失聰了。

澤宇看了看把頭偏到一邊的蘇菲，再看了看床底下一籃子的紙飛機，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什么都沒說，轉身離開了病房。

【005】

所謂知音難求，當蘇菲知道了寫紙飛機的人也是一個音樂愛好者，蘇菲就完全沒有顧忌的打開心扉了，兩個人像小孩子一樣，用傳遞紙飛機的方式，交流著音樂。

有時候也會意見不合討論激烈，但是對方永遠都讓著蘇菲，任蘇菲的語氣多么不和諧，都不會生氣，永遠都那么有禮貌，永遠那么溫和。

以至于最后，蘇菲都不好意思了，蘇菲覺得，對方一定是個非常非常溫柔的人。

這樣的方式持續了一個月，蘇菲就止不住心癢想見面了。

因為她實在很好奇，這個對音樂如此了解，如此有覺悟的，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過盛的好奇心讓蘇菲鬼使神差的在紙飛機寫下這句話：相識這么久了，我們見一面吧？我這人防備心那么強，都把你當成好朋友了，不見你就不當我是朋友。

話一出口，蘇菲就反悔了。萬一對方真的不理自己了怎么辦啊？她可不想因此失去這么一個朋友，這是她生活唯一的希望和樂趣了。

但是很顯然，蘇菲的疑慮是多余的。對方很快給蘇菲回復：沒有問題，你美美地睡上一覺，第二天，我就來你的病房看你。

蘇菲哈哈一笑，傾身重重的倒在了病床上，對著紙條狠狠地親了一下。

【006】

蘇菲在白色的床上睡得很熟，像一個出生的嬰兒一樣安詳和甜美。

顧爾輕聲走了進來，一步一步走到蘇菲的身邊。

顧爾是當日給蘇菲畫貓的那個男孩，他看了看蘇菲腳踝上已經褪去顏色的黑貓，輕輕地，用濕布將剩余的圖案擦去。

然后，他拿出畫筆，重新繪畫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像。

在蘇菲白皙潤滑的皮膚上，刻畫著兩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一只蝴蝶被關在了透明的杯子里，而另一只蝴蝶正企圖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打開瓶蓋。

【007】

蘇澤宇進病房的時候，卻見到蘇菲一臉的抑郁。

蘇菲不停的在紙上寫東西，然后折成紙飛機扔下窗戶，坐在床上掉眼淚。

他過去撫摸著蘇菲的頭，問她怎么了，蘇菲卻沒有反應，一個勁的哭。

“不見就不見唄，早說不就完了嗎？干嘛玩失蹤啊！”

見到哥哥，蘇菲控制不住大哭起來。“嗚嗚……哥，我失去了一個好朋友，我該怎么辦啊？我不見面了還不行嗎？我不見面了……”

蘇澤宇擦掉蘇菲臉上的淚水，心疼的拍著蘇菲的頭。

后來，那個紙飛機的主人就真的再也沒有出現，任蘇菲怎么扔紙飛機就是沒有反應。打掃衛生的阿姨還上來責備蘇菲，讓她不要再亂扔垃圾，樓下滿地都是紙飛機。

蘇菲瘋了似的不準阿姨碰那些紙飛機，她哭著喊：你要是打掃扔了他會看不到的。

可是不管什么辦法，好像都失效了。

蘇菲又度過了一些暗淡的日子，直到蘇澤宇來接自己出院。

蘇菲戀戀不舍的收拾著東西，寶貝似的收拾著那些紙飛機。

蘇澤宇看著這樣的蘇菲，忍不住在小本子上寫著：妹妹，還記得那個在你的腳踝上畫貓的男孩嗎？就是顧爾，他就是你的那個病友。上次看到你的紙條上的字，我就認出他了。他是我的同學。

蘇菲瞬間睜大眼睛，抓住蘇澤宇的胳膊大喊：“他在哪？哥你快帶我去見他！”

蘇澤宇眼中的光暗淡了下來，有些猶豫的在本子上寫道：妹妹，他也是個音樂愛好者，可是，他是個啞巴。他去國外做手術去了，成功就會回來，不成功的話……

蘇菲頓時感覺天昏地暗，她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低頭想去看顧爾曾經給自己畫的像極了自己的黑貓，卻猛然發現，黑貓早已不在，換成了蝴蝶在自己的腳踝上飛舞。

眼淚又一次控制不住往下流，原來顧爾早已來跟自己告過別了，是自己傻傻的不知道。

而腳踝上的兩只蝴蝶，分明是自己和顧爾。是顧爾忍著自己的傷，來救困境中的蘇菲。

那么顧爾，你把蘇菲救出去了，你自己呢？

【008】

后來，蘇菲戴了助聽器，接著完成自己的音樂夢。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問題不算什么，根本用不著尋死尋活。她雖然聽不見，可是至少她還能唱，而顧爾，他能聽見世界上一切美好動聽的聲音，卻無法用聲音表達出自己的感情。

他才是最痛苦的呀！

每每想起顧爾，蘇菲的心里都會涌起一陣難過。哥哥說，如果手術不成功，他就回不來了。

那么，已經一年過去了，顧爾，你為什么還不回來呢？

蘇菲站在大片的草地上，望著白云朵朵的藍天。早知如此，蘇菲寧可不飛出牢籠，就這樣和顧爾隔著一層玻璃交流，至少，還能感覺到他的氣息。

總好比現在，救出了自己，顧爾卻從此消失。

就在蘇菲對著天空感傷的時候，一只紙飛機從天而降，落在了蘇菲的腳旁。

蘇菲驚慌的環顧四周，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她打開紙飛機，熟悉的字跡一展開來。

紙上畫著兩只蝴蝶，在綠草叢中自由起舞，并附帶一句：蝴蝶愿不愿意飛舞。

（編輯·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