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發展已有一百年的歷史,人們很希望能在一百年的實績中推選出一批經典性的作品來。這個工作長期受到關注,各種評獎,各種選本,各種研討,各種導讀,以及各種新詩史的編寫,其實都在往這個目標推進。人們有一種深切的關于新詩經典化的心結和期待,這可以說是一種向往,其實也包含了某種焦慮。從胡適開始“嘗試”新詩,時間已經不短了,幾代人創作的新詩何止成千上萬,人們未免有點心焦:古人給我們留下了那么多的詩歌經典,我們到哪里尋找新詩的經典?我們又如何確立新詩的經典?
《揚子江》詩刊這次發起“新詩十九首”的評選活動,以我的觀察,此舉與致力新詩經典化的眾多行動相比,是目標最明確、準備最充分、執行力度也最強的一次。事前的周密策劃,評選的嚴肅認真,評后的及時跟進(包括消息報道和組織賞析文章等),都給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來自學界、評論界和有影響的詩刊主編組成了評委會——這些評委根據匯集的初選篇章分別提出自己心目中的經典詩篇,經兩輪投票而后予以公布,一切都進行得認真而有序。
此次評選,立意甚高,旨歸甚遠,題目是“新詩十九首”,其創意無疑是來自“古詩十九首”的啟示。編者坦言,他們的初衷是構成對古詩十九首的“詩學應和”。這無疑是一次有趣的活動。說是“有趣”,未免太過輕松,從意義的層面和操作的層面看,卻都是沉甸甸的。首先是這種古今的“應和”難度極大,時空遙隔,境界迥異且不說,說實在話,單就這種今古十九首的有意無意的比附就讓人“心虛”:悠遠的古詩與新生的新詩兩相對照,無疑給后者以壓力,畢竟有一種“底氣不足”的感覺。
古詩十九首,史有定評,公認是曠世空絕之詩歌典章。鐘嶸也好,劉勰也好,這些古代最權威的評家,都給古詩十九首以極高的評價:“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①“直而不野,婉轉附物,怊悵切情,實五言之冠冕也。”②我們對古詩十九首的心情是高山仰止、雖不能至而心向往之的。至于新詩本身,五四至今,江山代有才人,詩秩浩如煙海,這十九首如何厘定,其標準又如何確立?這真是天大的難題。因此,我十分欽佩《揚子江》詩刊編者的決心與堅定,他敢于直面古典的美輪美奐而執意于承受這心理和詩學的挑戰。
沙溪雅集,我惜未能躬逢其盛,但我的心卻是始終牽系著的。我關心著評選的前前后后,特別是它的結果。后來得知評選結果,在已評出的十九首篇目中,我以自己的標準暗中予以比附,其結果著實令我欣喜:從最嚴格的意義上看,十九首中至少有十二首得到了我的認同(要是我參與了投票的話)。這種結果彰顯了評選的公平、客觀和科學精神,它有很高的公眾認同感。至于我個人心目中的現代經典,簡而述之,一是藝術上的超常的完美,二是在流傳中得到廣泛一致的認可。
新詩的經典化有很長的路要走。因為它的歷史只有一百年,它的美學訴求還不穩定,特別是它的名篇還未能在占多數的讀者中傳播并得到普遍承認。盡管前路漫漫,但是這工作總要有人去做。令人感奮的是有諸多像《揚子江》詩刊編者這樣的人,他們以毅力和意志曠日持久地推進新詩經典化的工作。的確,我們一時無法確立經典,但是我們不放棄,我們注重的是持之以恒的追求和行動。正如《揚子江》詩刊編者所言:“我們在閱讀,我們在努力,我們沒有缺席。”子川先生的這些話令我非常感動。
我為這篇文字定題“認同與致敬”是有深意的。“認同”有兩層含義,一是我認同通過評選新詩十九首的活動以促進新詩經典化的舉措;一是我基本認同它的評選結果。至于“致敬”,也有兩層含義,一是我要向那些獲得廣泛認同的新詩經典致敬;一是我要向此次沙溪雅集的評選活動致敬。
至于我,我要彌補我感到的未能盡善盡美的評選結果的遺憾。我有一個私愿,即是我要尋找機會,在已被我認同的十二首的基礎上再補七首,作為我個人遲到的投票。這機會,也許有,也許無此必要,也許我表達的只是一種愿望。
注釋:
①鐘嶸著,曹旭箋注《詩品箋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5頁。
② 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