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中秋夜
這家丁興旺的一夜
月亮們滾滾而來
黑暗中偎在墻角的孩子
如真理一般虛無
康德在下
“在上是宇宙星空,在心底”
又該是什么
1784,《柏林月刊》啟蒙辯論會
科尼斯堡是自由的論壇
異鄉人紛至沓來
書信活絡,怎能孤單
不必娶妻育子,不必紅顏荒情
也不窘迫身子的畸小。那身子
已充滿單純的命運:
讀書寫書教書。溺書
信奉時間。活得比鐘表還精準
像一種透明、直達的自然
幾點起床幾點睡幾點做工幾點吃飯。每天
午后三點半,總會準時
走來一個不足五英尺的矮子
在栽有菩提樹的小路上
光明得不留下一絲影子
像一種透明而直達的事物那樣
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上帝就是一個多余
即便行走墳頭,也一如穿過天堂
在墳頭,登高臨遠
所有的高處無不多余
有單純,不多也不少的命運的人
貌似古板人
生于科尼斯堡,死于科尼斯堡
期間一次也沒離開。沒有
流離失所。一個義人
在大地像樹一樣扎根,像樹的枝葉一樣
推心置腹:
只要淳樸、和平的此生
就不必腳踩兩個世界
而上帝徒步人間
一如既往。一如一個多余
茶庵鋪
1.
一邊信息滴答。一邊昆蟲滴答
新時代和舊自然
在某個瞬間,差點合一
豆娘們在溪邊站著
閃爍。不規則。不飛
它們不飛,甚至不輕顫
就像時間正在被停止
一個人枯坐著
你看不出我是痛苦還是溶入了光陰
身后,被扔掉的藤蔓
點燃般竄回虛無
虛無而迅速的一個算式:
亮麗風景中枯坐著一個人
等于一個空白的負數
2.
所有被叫做“感情”的所有
都被嘩啦啦的經書淹沒
我愛你,因為你
是“善”的病毒攜帶者
而“善”在人間會惡化
經書的溫度才是儲藏它的溫度
——它的避難所
所以,“你”以及“你”全都是被翻動著的文字亂碼
善是眼前這風景:
明亮。健康。自悅。盲目。不愛不恨
是本心。是天地秩序
淹沒每一顆具體溫暖的心
每一樁親密的新聞和舊事
這斷山殘景的淹沒
這“國破山河在”的好景致
這風景見到人就停了下來
3.
于“國破”處,進入風景
像一個戰地記者
冒險。沖動。獻身于偶然
像野獸撕扯獵物
傷員從錫紙板里咬出膠囊。不見血地活著
為了看得見的存在
一些人在殺另一些人
孩子們在夭折。風景在無情地美著
使勁地慈悲著
4.
一個人。去朝圣
一個人。成就狂徒
一個人。放虎歸山
而復制是另外的事:
人走進風景畫。一種妄想
風景畫接納人。另一種拒絕
5.
所有被叫做“眼前”的所有
都被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一次再一次懷疑
而現在,是小山坡上聳拔的楠竹
沖著天。一根根骨子里
節制著無能的空蕩
懷疑這無能的空蕩
直挺挺的空蕩
一截截的。這眼前
持久的拒絕
6.
人總是冒失地到風景里冒犯
我枯坐。一個巨大的漏洞
放眼望去
大而軟的樹葉裹住的山包群
不高不連綿不終結
像是一種移動,而移動
才是時間的宿命
風景風景,我們相思已太久
為了避免深秋
讓我在盎然綠意中逃走
7.
來前,我路過桃花源
這里住著我
隔壁住著陶淵明
我們兩清了
在桃源赤足下江,被追
又被擱置的水流
吞著江水里的腿腳
一片云吞了一朵云
雪峰山吞了茶庵鋪
人行道上站著一個老婦
她站在人行道上,好像
在等我
沒錯
在片刻的意義上,以及
在一個凝固的
場景中。“等”
是如此的真實
一邊是人。另一邊
是其余的人
信
每天都有一些信在途中遺失
它與不信有關
它被風吹進樹林,吹向
林中的墳地、墓碑以及碑前的
枯枝敗葉
經過光線,它彎了一下
把死亡吹成一個美妙時刻
每天都有一個美妙的時刻
它與信有關
它落向焚燒的落葉。落在
乞丐指尖,落得下落不明
或被狗叼著,進入
動物世界
每天都有一封美妙的信,落在
雨中的路面
就像腳印
塵世被一步一步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