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就是玩抗衡

我主動向這位年輕人伸出手去，并提議彼此交換名片。他有些疑惑地望著我，顯然我的名字與所屬報紙，他從未聽說過。而我暗自高興，拿到的這張普通名片上寫著“天津《民國報》 瘦民”，說明我沒有認錯人。

現在是民國元年4月的最后一個下午。我們這些記者，幾乎都在一點半前趕到了這里。統一后的中華民國參議院第一次會議，將在兩點開始。我們在旁聽席上等待，彼此打量與攀談。我最大的興趣在這位叫瘦民的年輕記者身上，猶勝即將召開的參議院首次會議。我告訴他，我昨夜才趕到北京，錯過了昨天參議院的開院典禮，“聽說很熱鬧，吵成了一鍋粥？”

瘦民臉上露出了微笑，京片子很好聽：“您是沒趕上……那可真是……誰也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兒……”

開院禮還算順利，袁大總統、唐總理都發了言。而記者們饒有興趣地在數：九十多個議員中，多少人還留著辮子？—最后報道說是三個。但是，典禮結束后，議長林森被數十名議員圍住了，他們指控林森違法。

圍攻林森的，主要是民選議員，他們認為，既然已經有了民選的議員，從前都督們指定的參議員，以及他們選出的議長，都應該自動中止職權。現在居然跑來北京盤據議席，開院之后，也不選舉新的議長，已屬違法。加之《臨時約法》明文規定每省五名議員，現在湖北新舊議員共九人，江西新舊議員共八人，有些省卻根本還沒選出民意代表，這難道是共和制度承諾的公平嗎？

“林森老是個老實人，”瘦民臉上的笑意更濃，“面對包圍，他急得面紅耳赤，竭力分辯他并非戀棧議長席位，而是在南京屢次辭職不獲。至于不曾更選議員，是因為到場議員不滿五分之三……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一位議員站了起來：‘現在民選議員已經到了十三省，加上內、外蒙古，還有青海，已有十六區，怎么說還沒有五分之三？’林森老說：‘外蒙古沒有議員來。’誰知立刻就有人高聲應道：‘我是外蒙古議員！’這下子林森老張口結舌，僵在當場……”

“后來呢？”

“后來他就灰溜溜地走了。眾議員也不管他，自行收集簽名，打算4月30日，就是今天，選擇新的議長……”

會議看來要開始了。進來十幾位議員。為首的湯化龍，我在南京見過。眾議員紛紛入座，只有湯化龍一人在席間走來走去，不時跟某位議員耳語密談，你豎起耳朵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

兩點已過。忽然有位參議院秘書走到旁聽席前：“先生們，這位女士，剛才接到諭令，今天下午的會議仍然改為談話會，謝絕旁聽。請諸位離席。”

大家只好離席。我委托瘦民打聽一下，究竟變更會議內容的原委是什么。晚飯后，我接到了瘦民的電話：“您知道，最想當新議長的人是湯濟老。而且，他們統一黨正在謀劃跟民社、民國公會、國民協進會、國民黨、國民共進會聯合組成共和黨，以抗衡同盟會。所以一旦決議改選議長，他活動得最厲害。今兒下午不開會，是因為各省又新到了十幾位議員，湯濟老打算再做做他們的工作，因此發動決議，選舉議長改到明日。”

“那，瘦民兄，你覺得湯濟老明日的成算有多大？”

“嗯，楊兄，明天可見分曉。”

我們掛了電話。何必等到明日？我現在就可以將結果告訴你們：1912年5月1日，參議院第一次會議，吳景濂46票當選議長，湯化龍44票，當選副議長。這就是穿越的優勢。

至于原因，同盟會方面很快就會知曉。共和黨找到吳景濂，主動提出讓吳當正議長，他們只要副議長。這樣的條件是吳景濂無法拒絕的—他跟著同盟會跑，連個副議長也不會給他。

民國成立后，同盟會自恃功高，的確太跋扈了，什么都吃干拿盡，于是現在江南、北方的憲政派聯合起來，再加上黎元洪的湖北幫，一起跟同盟會斗。

倒是瘦民，這個還沒滿20歲的年輕人，會經歷他對政治的第一次失望。政治不適合他。或許下次見他的時候，他已經退出政界，也退出報界，成為一名學者。當然，“學者”一詞，涵蓋不下他將使用的新名字：梁漱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