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背后

三代人的幸福感出現偏差

不丹人所感受到的幸福是什么呢？到去年秋季為止，日本一位名為御手洗瑞子的女性在不丹“國民幸福指數委員會”中擔任外籍短期公務員。在當地的生活經歷讓她體會到了不丹人幸福的范圍之廣。“不丹人相信輪回轉世，即便這一世不如意，也還有來世。此外我覺得不丹人的家族觀念很強，對他們而言，幸福不是個人的事，而是以家族為單位的，全家幸福，自己也就覺得幸福了。”

然而，如今不丹社會發生著巨大變化。不丹皇家研究所在2010年進行了國民觀念調查，被判斷為“幸福”的人只有41%。調查結果顯示，認為“近年來大多數不丹人更關心物質上的富裕”的人超過了87.8%，還有超過半數的人感到生活壓力大，可見不丹正面臨著巨大的變動。

不丹是“幸福之國”，前任國王吉格梅·辛格·旺楚克在1976年將追求國民幸福指數定為國策。他認為，社會發展不能只追求物質豐富，精神上的富裕也是必不可少的。在2005年的國情調查中，97%的不丹國民表示自己是幸福的。

粗木柱子，白色墻壁，點綴著鮮艷裝飾的窗框，傳統的三層住宅里居住著三代同堂的一家，家中共有11口人，這是不丹首都廷布郊外的一個典型不丹家庭。

“我覺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說這話的是家中的老祖母露恩琪。大女兒與二女兒的全家都和她住在一起，大兒子的家比較遠，17歲的孫子為了方便上學也住在這里。

我問她：“如果幸福的滿分是10分，現在你會給自己打幾分？”

“當然是滿分。”她立即答道，“因為不論我有什么事，家人和鄰居都會幫我，不論何時我都很安心。”

三個月前，露恩琪8歲的孫子諾爾布·旺迪耳朵發炎，全家人為了照看他忙進忙出；二女兒失業在家，大女兒與丈夫便借給她生活必需的錢款。通過親戚的介紹，她很快便找到了工作。

不丹人也有“快樂的煩惱”。露恩琪說：“為了來生再次轉世為人，我希望在有生之年多多祈禱，可是我還得照顧孫子們，實在是沒時間。我還擔心自己不能再次生作不丹人。”

露恩琪的長女卡爾瑪·央宗今年35歲，是一名中學數學老師。她與露恩琪住在同一屋檐下，自評的幸福分數卻只有6分，卡爾瑪的女兒伊艾絲·康多·旺茉正讀初中一年級，她為女兒的將來感到憂慮。

“過去我找工作的時候，學校招五名教師還要反復幾次才能招滿，如今卻是1000人爭奪五個招聘名額。我女兒這一代人在學習和就業方面都面臨著競爭。”

為了讓女兒掌握特長、擁有自信，卡爾瑪讓伊艾絲學習游泳和籃球。伊艾絲自評的幸福分數為8分。當我問她打分的理由時，她給出了一個讓我意外的答案：

“如果我生在韓國就好了。”

伊艾絲是個狂熱的韓流粉絲。韓國電影和韓劇也已進軍不丹的DVD市場和電視臺，引領著年輕人的時尚潮流。伊艾絲經常和同學們談論韓國明星的相關話題。她模仿韓國女明星留起長發，為此露恩琪常常訓斥她，并要求她在家也要穿不丹的傳統女性服裝“旗拉”，這讓伊艾絲感到厭煩。她喜歡在“臉譜”網上和朋友聊天，家長卻以“影響學習”為由禁止她上網。雖然和家人住在一起也很開心，但她覺得：“如果自由那就更幸福了。”三代人的幸福感出現了偏差。

身負貸款 相信來世 開朗樂觀

當造訪不丹的人們到達設有國際機場的帕羅市，再走公路前去廷布時，首先會被擁擠不堪、拔地而起的住宅所震驚。豐田、現代、福特等品牌汽車的急速增多也導致交通堵塞屢屢發生，這與不丹給人的悠閑印象形成了對比。

教師廷萊·坦金在廷布市內的中學教語文。去年5月，他以50萬努爾特魯姆的價格購買了一輛廂型車，這輛車是鈴木公司的印度分公司瑪魯蒂鈴木生產的。為此他貸了一筆還款期限5年的貸款，每月償還9800努爾特魯姆（1人民幣 =7.33094努爾特魯姆）。廷萊的月薪只有2.3萬努爾特魯姆，住房月租為3200努爾特魯姆，他還要養活妻子的父母和三個孩子。為了償還貸款，廷萊在每周三和周四結束學校的工作后，便開著私家車在街上跑出租。“有車生活會更方便，不管怎樣我都想買一輛。雖然又當老師又當出租車司機很累，但如果有一天我能靠貸款建起自家的房子，那也不錯啊。”

像廷萊一樣，最近幾年許多廷布市民都是靠貸款買車的。不丹約有6.3萬輛汽車，只去年一年的時間就增加了8000輛。銀行貸給國民的貸款金額也急速增加，去年的汽車貸款比前年增加了48%，而住房貸款同期增長了35%。

不丹多從鄰國印度進口商品，而消費過熱導致不丹的印度盧比儲備枯竭。為了抑制民眾消費，政府在今年4月下令停止辦理新的購車和購房貸款，然而貨幣貶值及進口商品不足等問題仍然使國民面臨物價飛漲的難題。米、油、辣椒等生活必需品的價格上漲了20%至50%，物價壓抑著平民的生活水平。

作為不丹現任政府的外籍短期公務員，高橋孝郎在中央銀行參與了扶貧等工作，他為我們解釋了貸款問題的背景：“貨幣經濟一下子滲透了不丹，而人們還不具備足夠的經濟知識。此外，正因為不丹人相信來世，認為死亡離自己很近，所以才會表現得開朗樂觀，或許也是因為這一點，他們才會很輕易地借貸。就算沒錢，家人和親戚也會互相幫助，這種安全感也支撐著這類草率的經濟行為。”高橋遇到過的一名出租車司機知道自己每月需償還的購車貸款，卻不記得要還多少年。

家族觀念發生變化

突如其來的貸款凍結令市民買房買車的夢想破滅，其中也出現了批評政府的人。一名中止自建住宅的女教師憤怒地說：“這不公平，這顯然是政策的失敗。”

在建房熱潮不斷持續的廷布，集體住宅和出租房屋也在增多。不與大家庭同住、而是以小家庭為單位或獨居生活的人也不少。不丹人的家族觀念發生了變化。

29歲的萊特從三年前開始在市內經營咖啡館，咖啡館所在的五層建筑歸他所有，他與妻子和兒子就住在頂層。萊特幾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鄰居都是什么人。母親一個人住在離這兒車程15分鐘遠的地方，但他并沒有接母親同住的打算。“我的工作很忙，除了工作沒有多少時間可用，如果和鄰居來往，對方肯定會探尋我家的情況。我想保留隱私，我現在生活很愜意。”

24歲的索娜木·帕爾頓家在外地，在廷布市報社工作，她在市內租房，獨自生活。她的月薪是2萬努爾特魯姆，房租則是8000努爾特魯姆。索娜木經常加班到半夜12點，工作壓力很大。她會在周末的晚上到去年剛開業的酒吧聽搖滾樂隊的現場演奏，或者在俱樂部跳舞減壓。“一個人的生活很輕松。雖然不和家人住在一起，但我可以和朋友共度周末，所以并不寂寞。”

就業問題日益凸顯

1999年，不丹解除了對衛星電視和互聯網的封禁，海外信息一下子涌入國內。如今，在不丹許多地方可通過天線接收到印度、美國等地的40多個電視頻道。許多年輕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離開了鄉村，集中前往廷布。2000年廷布的人口約為4.3萬人，而到了2011年，這個數字已超過了10.6萬人。

走在廷布的街道上，你就可以看出激增的人口與都市化產生的弊病。勞動部內有一個貼著“就業服務臺”字樣的房間。進去一看，十幾個年輕人正在看墻上的招聘啟事，或是用電腦搜索招聘信息。每一天都有接近1000名年輕人造訪這個類似于日本的公共職業安定所的地方。

三個月前，20歲的索娜木·拉摩從南方的縣城薩姆奇來到首都，暫住在已婚的姐姐家，一周去就業服務所二到三次。她說：“只要能在辦公室工作，什么單位我都能接受，但是招聘大多針對本科畢業生或者是有工作經驗的人。幾乎沒人招我這種高中畢業生。”

年輕人希望在城市工作，可是，除了旅游和水力發電行業之外幾乎再無其他產業的不丹，連僅僅滿足他們這點要求的工作崗位都沒有。2010年，不丹全國的失業率為3.3%，其中20-24歲的工作者的失業率高達10.4%。據說，隨著失業者的增多，有些年輕人將手伸向了用不丹大麻制成的毒品。不丹人有在腰間佩刀的習慣，最近吸毒和醉酒引發的傷人及殺人案件也頻頻發生。

年輕人的失業問題十分嚴重，而另一方面，在不丹國內的建筑工地勞動的民工卻基本都來自印度。自尊心頗高的不丹人不想從事收入低又危險的體力勞動。其實印度是不丹最大的援助國，不丹國家年收入的兩成依賴于印度提供的援助資金。

印度青年肖庫爾在廷布市南郊的建筑工地工作。一個月前，他花了兩小時乘車越過國境來到這里。他這樣講述自己來不丹打工的理由：“同樣的工作，不丹的工資要比印度高20%，我想賺很多錢，回家鄉蓋自己的房子。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為什么不丹人不想做這些工作。”

在不丹國內貧富差距越來越明顯的當下，不丹的醫療都是無償的，每天從早上7點開始，廷布的國立綜合醫院就排起了200人的隊伍。盡管討厭排隊的人也不少，但在過去每個人都會忍耐著。醫院在去年開設了新窗口，支付500努爾特魯姆，便無需排隊，傍晚時即可接受診治。

[譯自日本《時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