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當嚴俊走過來敲我桌子的時候,我的口水已經(jīng)淌到桌子上去了。還在夢的邊緣徘徊的我睜開蒙眬的睡眼,嘟囔道:“干嗎啊?”不想被同桌許喬熾用手捅了一下,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然后就看見嚴俊帥氣的臉上寫滿了憤怒。
他緊緊地捏著數(shù)學書的左手青筋暴起,“你為什么上課睡覺?”
“困。”我低下頭小聲回答道。
“為什么會困?”
“太晚睡。”
“干嗎去了?”
“玩三國殺。”
全班爆笑。我看見嚴俊搖著頭嘆了口氣。他說:“快要高考了。”我一晃眼,以為他頭上覆滿了白霜,不然說這句話時聲音為何如此蒼老?下課鈴聲適時響起。我回過神來,他依舊是那個帥氣的大男孩。
我趴到桌子上,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我身上。許喬熾不停地扯著我的馬尾。“起來林染!不要總是趴在桌上,對脊柱不好。”
前桌的花癡女生煒儀轉(zhuǎn)過頭來問我:“聽說嚴俊住你家樓上,哎,是不是啊?聽說他家很有錢呢?人長得又帥,還是單身耶!可是怎么會選擇來教書呢?”她還想再說的時候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許喬熾對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現(xiàn)在的女生啊,”他頓了一下,“真可怕。”
“我聽說嚴俊總是去你家給你免費補習,”他也趴在了桌上,對著我的臉,問道,“可是你的數(shù)學怎么還是那么爛呢?”他閉上眼睛想了一下,“你跟他是不是有親戚關(guān)系啊?全班都看得出來他偏疼你。”
我瞪了他一眼,把臉轉(zhuǎn)向另一邊,長長的馬尾狠狠地掃了一下他的臉。
他騰地坐了起來,翻開數(shù)學書蓋到我臉上,“還有一個數(shù)學天才總在旁邊罩著你。你的數(shù)學怎么還會爛成那樣呢?”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直再抽出尺子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頭,他慘叫一聲后,雙手捂住頭,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望著我。
“找死啊?我在睡覺你還敢在耳邊嘰嘰喳喳,把手伸出來!”
他乖乖地把手伸出來,我拿著尺子佯裝生氣,“下次還敢嗎?”
他像小朋友一樣很可愛地搖了搖頭。
二數(shù)學試卷發(fā)下來,150分的試卷我考71,許喬熾149,他看著我的試卷,一臉難過的樣子。
“你少在那里貓哭耗子了!”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對得起嚴俊么?”
我看著他的臉,也開始有些難過,“我用不用去向他懺悔?”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他會找你去向他懺悔的。”
果不其然,他才把話說完,班長就叫我放學去趟辦公室。我對著他的背影揮了一拳,小聲道:“管他呢!”不想放學后還是被許喬熾推進了辦公室。
嚴俊側(cè)著頭,手支著下巴對著窗外的景色發(fā)呆。我安靜地坐到他面前,好久之后,他才回過神兒來,看了我一眼后,拿出成績表:“這次考得很不好。”
我想了一下,也沒想起哪次考得好過,但還是點了點頭。
“49名,倒數(shù)第三。”他看了我一眼后,不放心地問道,“我這樣跟你說,對你打擊會不會太大?”
“死不了。”
“你說是你的腦袋對數(shù)學已經(jīng)起了免疫作用還是我的教學方法有問題?我?guī)湍阊a了這么久,你竟然還會考成這樣!”他看著成績表,仍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我今晚可不可以去你家蹭飯啊?林淑惠出差了。”
“跑題了!”他伸出手指用指關(guān)節(jié)敲了一下我的頭,“在跟你說成績的事!”
我一臉無辜地望著他,直到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后,我才如獲大赦般跑出辦公室。
許喬熾抱著我的書包疑惑地望著我,“這么快?沒被大卸十八塊真是太便宜你了!”說完就把書包扔過來,狠狠砸中我的腹部,我剛想發(fā)作就被他緊緊抓住手腕,“看,快看!13班的盧婉玲!”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極其曼妙的身影,正呆望中,他就伸出手在我嘴邊擦了一下,“口水。”他淡定地說。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然后走下樓梯。
回家的路上他又開始唧唧喳喳說個不停,我坐在后座,塞上耳塞,賈斯汀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透過耳膜深入骨髓。正當我沉浸在這天籟之中時,他突然急剎車。我的頭重重地撞向他的背,一邊的耳塞掉了出來。我摸著疼痛的額頭抬起頭,撞上他清澈的眼神。
“好不好?”他一臉認真地問道。
“啊?”
他看了看我的耳朵,無奈地轉(zhuǎn)過臉去。
三飯桌上的食物被我消滅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摸著圓鼓鼓的肚子心滿意足地窩進了嚴俊家柔軟的沙發(fā)里。巨大的液晶電視正在播黃金搭檔的偶像劇,我拿著遙控器不停地換頻道。
嚴俊端著茶杯坐到我旁邊,似乎是經(jīng)過良久的思想斗爭后,他突然說:“去看看嚴松吧!”
這個名字在我的生活里已經(jīng)消失很久了,以至于嚴俊提到時我差點兒沒反應(yīng)過來。
“他說好多年沒見到你了,想看看你。”
我本來以為我會憤怒地站起來,大聲指責他當年對我和林淑惠的不負責任,以及帶給我幼小的心靈無形的創(chuàng)傷,現(xiàn)在說要見就見,他以為他誰啊?
可是想了想,即使沒有這個人的存在,林淑惠照樣把我照顧得很好,而且期間林淑惠還很甜蜜地經(jīng)歷過幾次戀愛,再說,我也沒產(chǎn)生所謂的心靈創(chuàng)傷,便沉默了。
“去看看吧!”他抬起頭看了一眼。
“哦。”我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我是怕林淑惠不肯,他身邊不是還有那個女人嗎?林淑惠要知道我去看他,非把我掐死不可。
“其實肖阿姨挺好的。”他仿佛看透了我在想什么似的。
我看了他一眼后,替林淑惠難過起來,自己的男人被人搶走后,連自己的兒子也要被帶走,而如今,自己的兒子都替別人說好話了。
“他怎么說也是我們的爸爸。”他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四高考在這個喧囂的夏日如期而至。班里每個人都在收拾自己的東西。垃圾桶處塞滿了各科的練習卷子和輔導書。
許喬熾早在一周前就把東西搬回去了。于是,他就坐在我旁邊悠閑地看著我忙得焦頭爛額。
桌子上一片凌亂。
我抱起一堆要扔掉的書籍跑去教室外找還可以盛放的垃圾桶,卻在打開門后聽到了低低的啜泣聲。
煒儀抱著一堆數(shù)學書蹲在墻角,她把頭埋進懷中,肩膀一起一伏。
我放下書,輕輕地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起頭,額前的劉海已經(jīng)被浸濕,淚水狼狽地爬滿雙頰。
“我舍不得嚴俊,”她紅腫著眼睛,哭著對我說,“好舍不得……”
我把她的頭攬到肩上,“我也舍不得,不只他,還有你們,我都舍不得。”
我想起最后一節(jié)數(shù)學課嚴俊站在講臺上的樣子。從窗外偷偷跑進來的風拂亂了他的發(fā)。“你們要加油。”他說。嘴角上揚,笑得風輕云淡,明媚的眉眼惹綠了窗外的水杉,飄逸了天上的白云。
可是,我卻分明看到他眼底的流光,黑色的眸子亮得仿佛要溢出來。
底下的同學大都紅著眼眶。一種叫做離別的東西在每個人的心上輕輕劃過,鋒利的爪子撓傷了我們。因為不舍,我們感覺到疼痛。
回到教室時,許喬熾已經(jīng)幫我把東西都整理好了。他看著我,欲言又止。
“加油!”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抱起書離開。
“你也是。”他在我身后輕輕說道,“這兩天好好復(fù)習。”
眼淚就這樣不爭氣地流下來。親愛的少年,這是不是意味著這個夏天過后我就再也聽不到你溫暖的叮囑了?
五從考場出來時,我聽到有人大聲叫著“解放了!”隱隱帶著哭腔。
天空很藍,校門口烏泱泱的,全是焦急的家長。
經(jīng)過教學樓時,有好多紙飛機從頭頂飛過,全是從課本上撕下來的,也有一些女生在角落里相擁而泣。
嚴俊在身后叫我。
我回過頭,看到在陽光中閃閃發(fā)光的他,微風在身邊漾起一圈圈漣漪。白色的襯衫在風的鼓動下,仿佛要從兩旁生長出一雙翅膀來。這樣的他,如此美好。
他微笑,傾國傾城。
“回家吧。”他走過來,牽住我的手。
一生中最漫長的暑假就這樣開始了。林淑惠這幾個月都不會在家,我干脆就搬到樓上嚴俊家。每天游魂一般流連于床和電腦之間。
成績出來的時候,我正頂著黑眼圈,懷著熱忱的心沉醉于彌漫著粉紅氣息的浪漫同人動畫中。
嚴俊門也不敲直接就推門進來。我看了一眼石化了的他又看了一眼屏幕上正熱烈擁吻的美少年,腦袋“當”的一聲,死機了。
在接到J大的錄取通知書后,我才想起很久都沒見到許喬熾了,即使在網(wǎng)上,他的蘑菇頭像也不會再跳動,他的個簽再也不會是“林染,XX日要考數(shù)學了!”
我這時才感覺到失落,直到嚴俊偶然提到他被K大錄取時,才稍稍安心一點。他終究是去了最想去的地方。
8月底時,許喬熾終于給我發(fā)了信息。“我在火車上了。雖然那天送你回去,我問你‘我們一起去長城好不好’時,你的沉默已經(jīng)給了我答案。可是,還是會很難過呢。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嗎?”
我站在公交站上,我要等的車在我低下頭看短信時已經(jīng)開走了。錯過了嗎?我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很藍。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機,錯過了就錯過吧,等下一站好了。
低下頭再看一眼手機屏幕,才發(fā)現(xiàn)不小心按了刪除,看著屏幕上的提示:確定刪除此信息?
一邊是確定,一邊是取消。我微笑著按下確定鍵。親愛的少年,希望未來的你一切安好。
我走出公車站,在路上攔了的士按照嚴俊給的地址找到了嚴松家。
開門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我找嚴松。”我沖她微微一笑。
她回了我一個優(yōu)雅的笑容,“是小染吧?”說著就牽起我的手往里面走。
客廳的布置奢華而低調(diào)。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我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正在陽臺上侍弄花草,在女人給我倒咖啡的時候他就進來了。
我看著他,有和嚴俊相似的輪廓,卻不似嚴俊那般儒雅,他不笑的面容隱約透出一股威嚴。
“你好。”我起身向他問候。
他一愣,眼底盡是落寞,女人也很驚訝地望著我,隨即優(yōu)雅地起身,微笑著對我說:“你和你爸先聊,我出去一下。”
其實我并不知道這樣的問候會讓他這般尷尬。他望著我,竟說不出話來。一會兒擺弄著茶具,一會兒又翻出相冊,“我這里都有你的照片的,就連你前陣子的畢業(yè)照嚴俊都有給我?guī)怼!?/p>
我們一起喝著咖啡,聊了一個下午。他漸漸恢復(fù)常態(tài),依舊是一個威嚴的中年人。我沒有問他當初為什么要和林淑惠離婚,也沒有問他這些年是否關(guān)心過我。我們像普通長輩和晚輩一樣坐在一起聊天。我始終無法叫他爸爸,他也表示理解。
直到要走時,他眼底才流露出不舍。“以后有時間我會常來的。”他這才安心地微笑了。
走在路上時,我終于撇開“國際長途很貴”的想法狠下心給林淑惠打了個長途電話。“林淑惠!你的蜜月到底什么時候結(jié)束啊?”
那邊的她笑得花枝亂顫,“丫頭!想你娘就直說!竟然會舍得給我打國際長途!算沒白養(yǎng)你,明天就回去好不好,你……”
我毅然掛斷電話,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就夠了。國際長途貴得很。
想到她在那邊肯定氣得哇哇叫就忍不住大笑。路人奇異的眼光并不能阻止我的好心情。
我開心地邁開腳步奔跑起來。
我想我們都會好好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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