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路公交

據說每個城市的108路公交都能穿過這座城市的心臟到達城市的每個角落。

在最冷的季節報了城市另一端的補習班，每天要頂著刺骨的嚴寒，站在公交站牌處等待108路的到來。10分鐘一趟的頻率讓到站即上車的概率降到了最低，10分鐘的等待之后，經常看著車尾從視線里拖著冒著暖熱尾氣的尾巴駛向遠處。

遲到的上班族、準備去遠郊市場批發蔬菜的菜販、像我這樣的學生，有不同目的地的人選擇在同一個地方等待同一路公交車，不僅僅是因為108路的行駛路線四通八達，更因為這是唯一一輛可以載動所有期望和等待，裝著經久不息發動機，始終會旋轉方向盤的車子。108路帶給了太多人消失的方向感和存在感，或許也是因為我們給了108路寄托的機會，所以，它才會兢兢業業地傳遞我們每日每夜的生活和未來。

等待108路的人，在久居這座城市的大多人看來，是闖入未知地的陌生人。他們與這個幽靜卻不乏機械和浮夸味道的城市看起來格格不入。寒冷的早晨，被看成異鄉人的他們拿著從小吃攤那里剛買來的雞蛋餅，熱氣和著哈氣模糊了眼前狹小的世界，沒有人知道這樣的日子，嘴巴里生硬地咽下了多少零度以下的空氣。在旁觀者看來，他們像是寄生在痛苦邊緣的奮斗者，每天要起早貪黑顧不及冷暖地等候108路的緩緩到來。

看著不同的人換著不同的姿勢在站牌處等待108路，自己也把自己想象成了這種市井人眼里的異鄉人。其實我們也很想多看一眼這個城市的美好，只是，當一種機械的人際關系，被時間加速度給輕松超越，我們已經顧不及思考生存的原始意義，只像上了發條的生命一樣，在同樣的時間，守著惺忪的睡眼和繾綣的背影，等待寄托著未來的108路。

時間一分一秒地路過，現實總是不緊不慢地折磨所有被冷風貫透的心靈。在最后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士吃完最后一口雞蛋餅扔掉塑料袋之后，10分鐘只剩下最后的30秒了。

等待讓這世界的一切景物都變得緩慢，和疾駛的車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每一個彎曲的背脊后都藏著一顆不為人知的心靈，這種神奇的結構里蘊含著多少滄桑和熾熱。

30秒的時光可以宣判今天108路班的司機是否守時，也可以宣判每一個等待者最后的耐心是否足夠沉靜地等到108路的到來。

回到最初的起點，我們都可以是這個城市最原始的締造者。只是因為種種原因，因為不同的樣貌、穿著、身份，使得這個城市給每個人劃分了不同的等級。最高層和最底層的區別，不是心的狹隘與寬廣，也不是金錢的多少，而是上帝分給他們的是別墅大戶型和經濟適用房。

冷風過境讓百草荒蕪，我們未諳世事卻過早地懂得了應該用怎樣的眼光看待怎樣的人。我學不會太多的東西，正如在等待時候還一直抱著的祈禱的心。我知道，108是這一天的希望。

108路終于還是遲到了，30秒的等待讓人們不停地解鎖手機，或是破開被袖口擋住的手表。遲到了一分鐘，而這一分鐘讓多少等待著的人心如死灰。

這一分鐘帶來的可以是上司因下屬遲到的訓斥，可以是送貨老板的千方百計埋怨，可以是補習班老師懲罰的十遍英語課文……

今天108路的司機換了一個人，是一個中年人。他戴著白手套，冰冷的眼睛緊緊盯著每一個上車的人是否有投幣或是刷卡。白色塑料杯里面泡著的，大概還是溫熱綠茶，茶葉已經沉底了。108路今天又是滿員，司機不耐煩地回頭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的乘客。“不能再上了，等下一班吧。”一句話讓最后一名乘客收回了已經踏上車的一只腳。大概隨之而來的是無限的失望和埋怨吧。

108路的到來，讓所有等待到已經快要入眠的人精神一振，卻又因為滿員讓一些人的心頓時掉進了深淵。這一起一伏，真是折磨人。

不過幸運的是，我成為了108路倒數第二名乘客，選擇了最后一個空著的位子。最后一排盡管顛簸，卻也讓我這顆懸浮著的心有了些漫長等待后的安慰。這時反倒感覺有些對不起那最后一名乘客，或許他是要急著去工作，或許老板會因為他的遲到而炒了他，或許如果當時我把這珍貴的機會讓給他，他就可以不用這樣狼狽地離開了。

我竟然覺得自己有些冰冷和無情。我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這樣認為。

108路緩慢地啟動了，那顆經久不息的發動機又發出了轟隆的運轉聲，車廂內的空氣頓時變得暖熱起來。我坐在靠窗戶的位子上，突然看見了那最后一個乘客，他絕望的眼睛緊緊盯著108路的窗戶，然后風景開始流動，那個人越來越遠。

108路漸漸在他的視線里消失，成為了一個黑色的圓點。

[編輯：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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