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繞過城市日光，開出了花

觀看了一顆流星墜毀了，所有的人會因此而難過，抱怨著城市日光太曲折，只有日光，還唱歌……

★2011年5月13日

我推開慘白色的病房門，就看見顧夕顏靠在床頭，擺弄著去年生日的時候我送給她的布娃娃。

“哥，你來啦。”她聽到了開門關門聲，便猜到是我，頭也沒有抬一下。

“嗯，今天是雞湯，挺燙的。”我將手中的飯盒放在桌上，看見窗簾大開，夕陽像畫師一樣將世界染得金黃，我心里一驚，快步將窗簾拉上，病房昏暗了很多。“不是說不能曬太陽嗎，怎么總是聽不進去！”

顧夕顏瘦瘦的手死死抓著被單，像個小孩子一樣嘟著嘴呢喃道：“就是看一看，不會怎樣的。”

我嘆了口氣，替她舀好一碗雞湯。“你又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體，醫生不是強調過了嗎，不能接觸陽光，不然……”我將最后的話咽了下去。

顧夕顏端起碗，慢慢地喝鮮美的雞湯，但眼神時不時向窗簾的縫隙看去，除了渴望，還是渴望。“哥，陽光是什么味道的？”

“呃……這個嘛，我也不清楚，沒嘗過。”

顧夕顏抿著嘴笑了下，兩個梨窩在她臉上呈現出來。“蘋果味？香蕉味？應該不是酒精味吧……”

顧夕顏得的是白化病，這種病是極為罕見的，六十萬人中才有一個，夕顏卻不幸地成為這六十萬分之一。嚴重的白化病患者不能接觸陽光，如若不然，便會有生命危險。

窗簾外的世界已經暗淡了很多，不過，太陽最后的顏色被深藍的云遮擋著，只流露出一點點橙色來渲染這些云的邊緣，像一幅水彩畫。

“去下面走走吧，沒太陽了。”我把削好的蘋果放進她的手中，她的掌心沒有一點血色，而且冰冷得可怕。

“太陽的顏色是暖黃色吧。”她突然問道。

“嗯，沒錯啊。怎么了？”我收拾好飯盒，“在這兒等著啊，別四處亂跑。”

再次踏入病房的時候，顧夕顏換了一件暖黃色的襯衫，俏皮的短發搭落在肩上，襯得蒼白的皮膚有了些許的紅潤。我愣了一下，旋即笑著搖搖頭，“女孩子長大了真是臭美啊，都忘了你現在十五了。”

“我把太陽的顏色穿在身上了，像不像太陽照在我身上？”顧夕顏笑得燦爛，如果她沒有得這個病，那她一定是很引人注目的女孩子吧。

★2012年1月9日

寒冷肅穆的冬季開始侵襲這個城市，同時也意味著有陽光的日子正在逐漸減少，顧夕顏可以回家了。我匆匆忙忙趕去醫院把夕顏接回家，醫生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她碰到陽光。

“一點都不可以嗎？”顧夕顏明知故問。

“不可以。”醫生正色道。

之后，她便沉默了，沒有講一句話，一個人慢慢地走。我知道她一定很傷心，天空灰白灰白的，鮮有人的街上很安靜，我聽到了細微的抽泣聲。

“顧夕顏？”我小聲地問，最后一個字的尾音輕微地上揚。

她沒有回答我，依舊一個人低著頭慢慢走。我確信了她在哭。

“哥，我會不會死？”顧夕顏突然發話，還帶著一點哭腔。

“誰都會死的，包括我。”我頓了很久，慢慢開口。

“那既然注定要死，為什么不讓我在陽光下死去？我寧愿在溫暖的陽光下閉上雙眼，這樣，比在陰冷黑暗的地方活上很久更快樂！”顧夕顏帶著淚的臉抬頭看我，臉色依舊是蒼白的。

“到田埂上走走吧，你好像很久沒去了呢。”我吸了一口冷氣，牙齒在顫抖。

“嗯。”她單薄地應了一聲。

小時候，我們經常在田野里玩，當然，是沒有太陽的時候。顧夕顏因為生病，所以不能在中午或者下午和小朋友一起玩，只有在傍晚的時候，她才跟在我屁股后頭在田埂上走來走去。

“哥，你還記不記得葫蘆花？就是那種只在傍晚開放的花。”顧夕顏在田埂兩旁尋找著。

“原來你現在還喜歡這種花吶。”

“嗯，覺得我和這種花很像。”

確實是很像，一樣的柔軟，一樣的潔白，一樣的不能在陽光下綻放自己最美的容顏。

“葫蘆花還有一個名字，也叫夕顏哦。也就是只能在傍晚時分開放的意思，和朝顏，也就是牽牛花相對的。”我想到了生物老師在給我們普及知識的時候說到了這個。

“那我上輩子一定是夕顏花轉世了？”顧夕顏瞬間心情就好了，和小孩子一樣的喜怒無常啊。

“暈死，你怎么會想到上輩子啊。”

“上輩子，我肯定命很短。”顧夕顏認真的說。

“為什么？”

“我那么喜歡陽光，卻不能在陽光下綻放，肯定不甘心。所以我上輩子一定是違背規律，在陽光下和朝顏一起開放。雖然死的很快，但那時候的我一定是很快樂很快樂的。”顧夕顏笑的時候很溫暖。

“想象力可真是豐富啊……好好養病，病好了就能曬太陽了。”我說這話的時候也沒底，畢竟這個病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奪去她的生命，或許就在明天，或許永遠也不會。

夕顏，暮光中遺失的美好。

★2012年2月1日

救護車呼嘯而過，我呆立在雪地里，地上是顧夕顏剛剛用彩色繩子編好的手繩。我的腦袋里一片空白，發生了什么事情？顧夕顏呢？剛才還和我傻傻地笑的顧夕顏，剛才還和我一起打雪仗的顧夕顏，剛才還和我一起討論媽媽做的餃子什么餡好吃的顧夕顏……在一瞬間就呼吸困難了？隨后就暈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我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深沉，顧夕顏，顧夕顏，那個像夕顏一樣的女孩子，那個一生都不能觸碰到陽光卻又如此愛陽光的女孩子，就被救護車拉走了？

我沿著小路奔跑，沿著救護車的痕跡，一路追趕，耳邊全是顧夕顏的笑聲……

我呆立在醫院門口，下巴尖有一滴水掉下，我才意識到我滿臉都是水。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顧夕顏一直都沒有醒過來，醫生說，她的病情突然惡化，恐怕時日不多。

真是個可笑的謊言，對吧，顧夕顏。

爸爸在樓梯間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媽媽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我在靜靜地等待顧夕顏醒后和以前一樣叫我一聲“哥”。

醫生說，她即使醒來了情況也很危險，隨時有可能不告而別。

“顧夕顏，你一醒來肯定什么事也沒有了，我帶你去最能曬到太陽的地方。”

“顧夕顏，你倒是睜開眼啊，別給我在這裝，裝得還挺像。”

“顧夕顏，再過兩天你生日誒，不醒來的話，我就把蛋糕吃掉了，到時候別哭啊。”

“顧夕顏，我夕顏花的種子都買好了呢。”

“顧夕顏，我的好夕顏……”

“哥，如果這都是真的，那要說話算數哦。”顧夕顏的聲音響起，猛然抬頭，她正咧著嘴笑得溫暖如陽。

“顧夕顏！”我興奮得音都變了調。

“把臉上的眼淚擦一下啦，都十七了，還哭成這樣。”顧夕顏伸出手，慢慢地抹掉我的眼淚，抹著抹著，她自己也哭了，“哥，對不起，我覺得我不能一輩子做你妹妹了。我不能陪你曬太陽……”

★2012年3月23日

我把夕顏花的種子種在了顧夕顏病床的窗戶邊，初春的雨細密地滋潤它，小小的藤勾起了細細的圈兒，輕輕纏繞在鐵欄桿上，幾片嫩綠色的葉片也是在溫暖的天氣里舒展開來。

顧夕顏沒有去年精神狀態那么好了。臉色愈來愈蒼白，皮膚白的幾乎要透明了，除了吃飯，看夕顏的長勢，更多的時間，顧夕顏還是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中。

夕顏開始有了一點點小花苞了。

“哥，今天有太陽嗎？”顧夕顏從沉睡中睜開眼。

“有哦，今天的太陽很明媚呢。”我笑著說。

“嗯，真好啊。好想下去走走。別忘了給我的夕顏澆澆水。”顧夕顏帶著柔軟的笑又沉睡過去。

窗外大雨瓢潑。

夕顏花苞的青皮開始剝落了。

“哥，越來越舍不得你，還有爸爸媽媽。”

“你好好養病，過幾天就會好的。”

“你別騙我了。”顧夕顏目不轉睛地看著窗簾透出來的金黃色，“其實我不怕死，怕的只是死時的孤獨。哥，你應該會一直陪我，是嗎？”

“會，會陪你。”

夕顏花苞開始鼓脹了，花瓣的脈絡若隱若現。

夕顏花開了。

夕陽很美，美得讓人心碎。夕顏花就是在這個時候綻開了，白的柔和，清澈，無瑕，日光也是如此的傾城。

顧夕顏拼命地流淚，止也止不住。“哥，夕顏開了吧，我好像要走了呢。”

“不可以。”

“哥，我真的快不行了……拜托你把我背到太陽底下吧，我想曬曬太陽。”顧夕顏的聲音變得孱弱，聲線仿佛過了不久就會斷掉。

外面太陽還有一點點，顧夕顏還是在不斷地流淚，清澈的瞳孔在央求著我。

“就一次……一次就好……快點嘛！！來不及了。”顧夕顏像以前央求媽媽給她糖果一樣央求。

我一定在哭，不然眼睛里怎么酸酸的。

顧夕顏真的不行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那個口型在重復著那幾句話……

我轉過身，淚流滿面。“嘩”窗簾打開，鎖在外面的陽光立即灑滿屋子。我閉著眼睛，淚流了很久很久。

“顧夕顏，看到這傾城日光了嗎？”我哽聲問，“暖不暖？”

回頭看，顧夕顏正在觸摸陽光的手垂了下去，眼睛閉著，嘴角是溫暖的笑。

夕顏花盛開在陽光下，也凋謝在陽光下。

★2012年4月13日

顧夕顏，在路上會不會孤單？

顧夕顏，再叫聲“哥哥“吧。

顧夕顏，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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