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在云端

（一）

方揚來找我的時候我們正在上自習。我和同桌季安在比賽誰先把剛發下來的三角函數卷子做完。

我煩躁地看了一眼站在教室門口的方揚，肯定沒好事。

“干嗎呀？”我滿臉的不耐煩。

“借我三百塊。”他很干脆地伸出手。

我重重地打掉他的手，“沒有。”

“徐美玲昨天剛給你三百。”他扯著我的衣角裝可憐，“我欠游戲廳三百塊，再不還，老板娘會讓我以身相許的。”他眨眨眼睛，“你忍心嗎？”

我對他這種裝可憐的把戲嗤之以鼻，擺著一副厭惡的臉孔撣掉他的手。一轉念，萬一他真的被游戲廳老板娘怎么樣，徐美玲也不會輕饒我，看在他也跟著我喊徐美玲一聲“媽”的份上，我忍痛割愛，哆嗦著掏出本來想用來買運動鞋的三百塊。他兩眼放光，迅速把錢抽走。

“一定要還給我！”我揪住他的衣領叱喝道。

他一臉諂媚地笑道，“一定，一定。”我又想起他平日里也是這么一副嘴臉跟我借錢時，不由得痛心疾首。借他錢完全等于肉包子打狗。

他還沒等我痛心疾首完就已經迅速開溜。我回到座位上時，季安已經把卷子做完了。“徐琪欣，我做完了哦，今晚的章魚丸子你請定了。”他好看的眉眼里跳躍著一絲小小的得意。

我拍了拍癟癟的口袋，煩躁地嚷道，“沒錢了沒錢了！”他也不生氣，好脾氣地說：“那我請你吧！”

前桌的蘇曉曉轉過來，“可是季安，你答應過今晚送我回家的，我的自行車壞了你忘了嗎？”她委屈地嘟著嘴。

季安輕輕地笑了，假裝很為難的樣子。

我含笑盯著他們兩個看，在感到蘇曉曉越來越肅殺的眼神后，趕忙收起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嘴臉，善解人意地拍拍季安的肩膀，“你就送蘇大美人回去吧，我有人送，章魚丸子什么的也不急著今天吃，以后加倍也行。”

不成想蘇曉曉竟不領情，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以致接下來的兩節課我仍能感受到她黑漆漆的后腦勺射出來的殺氣。

放學鈴一響，我就趕忙沖了出來，以免再遭蘇曉曉白眼。方揚彼時已在公車站等候。他拉著我的手走向前方，在狂熱的擠車人潮中殺出了一條路，周圍不斷響起不滿之聲，“擠什么擠！”“哎呦！踩到我腳了！”“混蛋！干嗎呀！”咒罵之聲不絕如縷，然而塞著耳塞的方揚沒聽到般一直擠到了最后一排。

我們大呼一口氣后相視一笑。他拿下一只耳塞塞到我耳朵里，這樣我的耳朵里就一邊流淌著賈斯汀的天籟，一邊充斥著諸如“剛轉過來的男生好帥哦”的聒噪。

公共汽車在擁堵的路上時開時停。方揚干脆靠到我肩上睡覺。我一偏頭向窗外望去就看到蘇曉曉一手環著季安的腰一手拿著串小吃在單車后座小口小口地抿著。褶皺的校服裙伏在她潔白的大腿上，欲開欲合，似一朵嬌羞的白玫瑰。

可惜這帶刺的白玫瑰只對人季安嬌羞，我一想起她充滿殺氣的眼神就惡向膽邊生。

（二）

回到家時，方揚開始忙碌我們兩個人的晚餐。徐美玲今晚加班，而方書同總是出差。

其實方揚廚藝很不錯 ，可惜只有我知道。徐美玲和方書同總是把他當成只會玩游戲的一無是處的人。其實我知道，他有他的夢想，他想成為優秀的游戲軟件設計師，雖然他總是逃課，成績很差，但這并不妨礙他繼續追逐夢想。他很愛方書同，可在方書同眼里，他卻是個叛逆的孩子。他其實并不喜歡徐美玲，雖然十年來他都和我一樣喊她“媽媽”。

還記得七歲那年，在徐美玲和方書同的婚宴上，我躲在角落里吃著蛋糕，他沖過來扯著我的辮子大聲說：我媽媽叫沈純，不是什么徐美玲！你和你媽快點滾出我們家！

說完他黑溜溜的眼睛就開始冒出水珠，不一會，胖鼓鼓的兩腮就濕了，鼻涕眼淚一趟一趟的。他蹲到地上哭得聲嘶力竭，我站在邊上猶豫著要不要走開時，徐美玲就出現了。她瞪大眼睛揚起手給了我一嘴巴。然后，方揚就神奇的不哭了。他眨巴著濕濕的眼睛望著我。可能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全然接受我了。

徐美玲從來都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她是個非常不講理的人，方書同跟她不會長久的。我爸就是這樣跟她分了的。那天晚上，方揚拿著他最愛的變形金剛鉆進我被窩跟我道歉時我這樣安慰他。

他眨巴著亮亮的眼睛，問我，“你等他們離婚后你還住這里好不好？”

我非常堅定地點了頭，并伸出小指和他拉鉤以表我的決心。

然后，我就在這里住了十年，徐美玲和方書同一直很融洽，而方揚也不會動不動就抱著變形金剛鉆進我的被窩了。

（三）

半夜時分，方揚跑到我房間里把我搖醒。我看著他凌亂的發，枯槁的面容，不整的衣衫，大驚:“你被人凌辱了嗎？”

“我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告訴你。”

我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抱著些許期待渴望從他嘴里聽到足以讓他膽大到敢騷擾我睡覺的秘密。最好這個秘密驚人，否則，阻止我睡覺的人，我只能讓他的臉驚人。

“我喜歡你們班的蘇曉曉。”

Oh，my god!又是那朵帶刺的白玫瑰。我的內心瞬間從無語過渡到憤怒再轉化成同情。

看著他一副欲說還休的不勝嬌羞的扭捏之態，瞬覺欲哭無淚。雖然這個秘密不怎么驚人，方揚這個外貌協會的喜歡蘇大美人也不甚驚奇。可是人家蘇曉曉早把芳心許給了人季安。讓他知道這事，即使我不出手讓他的臉驚人到明天嚇壞路人，他也會自動化把臉驚人到嚇壞我。想當初我和他打架，總是我的拳頭還沒落下，他就立馬哇哇大叫，鼻涕眼淚淌得一團糟。

我下意識地攏緊我潔白的被子。

“幫幫我呀！”他跳起來撲到我床上，“只要你幫我，我就把之前借你的錢全還了！”他討好地把臉湊到我面前。

我撐開五指一巴掌拍到他臉上順勢向后推，他一個沒穩就跌下了床。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受蘇曉曉的長期心理折磨不如現在就讓我給打清醒了。

他從床下撐起頭來時滿臉委屈。

“蘇曉曉有什么好的呀！成績不如我，力量不如我，魄力更不如我。嘴又毒，眼神又兇，除開長得漂亮，有哪點值得你喜歡？”這種滿身是刺的漂亮女孩哪是方揚這種呆子能駕馭得了的？人家季安長得好，成績好，脾氣更好，好歹也是只打著領結的白天鵝，與那白玫瑰也算相配。可方揚怎么看怎么像淌著哈喇子的丑小鴨。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連你也這樣看我？覺得我一無是處嗎？”

（四）

方揚最終還是跑去跟蘇曉曉告白了，我看著一米八二的他在嬌小的蘇曉曉面前低下頭去時，替他難過了起來。

蘇曉曉走后他依然站在那里。我走過去時，他沖我吐了下舌頭。我笑，他也笑。

“她說她不喜歡成績太差的人。”

“其實你也不算太糟糕啦！”

“她說我只會玩游戲。”

“她是沒吃過你做的飯，沒看過你修理電腦，沒看過你打網球，你哪里只是會玩游戲而已。”

“她嘲笑我沒有夢想。”

“叫她去吃屎吧！你的夢想偉大著呢！哪是她這種胭脂俗粉所能理解的？”

“其實我發現，我好像并不是特別喜歡她。”

我抬起頭看著他。

“因為我現在好像并不怎么難過，”他眨了眨眼睛，“原來我在你眼里還是挺不錯的嘛，哈哈！”他沖我調皮地吐了下舌頭。

我扶額，我真應該去撞豆腐，竟然還替他難過，他這種神經大條的呆子哪是會難過的主兒？

他把手搭到我肩上，“我請你吃麻辣燙吧！”

（五）

期中考的試卷發下來，毫無懸念的，季安第一，我第二，蘇曉曉第三。今天的蘇曉曉有些異常，沒有轉過來和季安“討論問題”。

“蘇曉曉說她喜歡我。”他低著頭，手中的筆依舊飛快地在草稿本上列式子。“你說我該怎么辦呢？”他抬起頭來，微笑著盯著我看。

“這種事情問我我怎么知道？當然是你自己決定嘍。”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答道。

他笑了，“我如果說我喜歡你多一點兒呢？”

手中的筆在本子上劃出一道拙劣的痕跡，“是嗎？”

他看著我冷淡的表情，沉默了。

第二節自習課他史無前例地翹課了，我被他的話攪得心煩意亂也逃到天臺。他躺在長凳上，聽到聲音后望了我一眼。

“今天的天空很漂亮，你也來看嗎？”他的聲音淡淡的。

我也搬了張長凳躺到他旁邊。

天空很藍，有大朵大朵的云慢慢漂浮。飛機從頭頂飛過，留下一串驚心動魄的轟鳴。

“你看那云，”他伸出手指著天空，“好高啊！”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我好像在云端流浪。我媽媽從小就要求我凡事都要做到最好，理所當然的要成績好，品行優雅，獲得所有人的贊美。所以我很享受同樣被他人矚目的蘇曉曉的崇拜，即使我并沒有多么喜歡她。可是我卻被你拒絕了。”他轉過臉來，“你喜歡的是方揚對吧？”

“沒有，他是我弟弟。”

他笑了，“你跟我一樣，都是在云上的流浪兒。你表面上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好像內心很強大，其實你比誰都敏感脆弱。喜歡的人永遠只能是弟弟，呵。”

我也輕輕笑了，眼淚溢出來，慢慢流進了耳朵里。

我們行走在高高的云端，掩飾起內心的恐懼與孤獨，裝做一切都很好，當看到一個和自己相似的人，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與寂寞同行。

[編輯：商元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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