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X任同桌姓孟,是個框架眼鏡忠實的追隨者。之所以用第X任是因為我真的不記得他是我的第幾任同桌,無論是從小學算起還是從我乏善可陳的中學算起,我都不記得。
而他則不同。
我熱心地給孟同學讓座,孟同學坐到里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本把我的名字寫了上去。
“死亡筆記嗎親?”我探過頭去。
他“啪”地一合本子,昂頭驕傲道:“跟朕同桌過的愛卿,朕都要登記在冊?!?/p>
聽人說男女同桌之間的關系統共可以分為以下幾個類型:
有相親相愛型——從普通同學處成了令人艷羨的小對象;有沉默是金型——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你我二人專心學習,為建設和諧的社會環境而努力奮斗;有反目成仇型——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女同桌碰上生活習慣不好學習習慣極差的男同桌,以他們為圓心以一米為半徑的地方簡直就是巴爾干半島——火藥了個桶。
奇怪的是我和孟同學哪種都不是。我們既相敬如賓又大打出手,既嚴肅緊張又團結活潑。兩個人格如此分裂的人湊到一起,天都知道沒好事兒。
孟同學的戲癮很大,全天候抽風。我又天生愛湊熱鬧,有時前后左右的同學就可以不花錢享受到比3D還3D的五維電影。
“紫薇!”孟同學下課時突然喊了這么一句。我立馬應和道:“容嬤嬤!”
“紫薇,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告訴你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真相了!”孟同學一手扶額,一手撐桌道。
“啥?”身為東北人的我把地方特色揉進了戲里。
“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皇阿瑪啊孩子!”在班的同學都無比淡定地噴著水和口水。
我二人相視一笑。
我倆的共同語言還存在于對于小游戲的熱愛中。
“你玩啥游戲都?”他顛三倒四地問我,在一個大家都昏昏欲睡的午后。
“大魚吃小魚,零用錢大作戰。”我瞇著眼睛答。
“我也玩那個耶!”孟同學扮了港臺腔,接下來我們就很愉快地討論起那兩款技術含量幾乎為零的游戲的沖關攻略。
某次數學的班級測試中,數學老師很狡詐地選擇坐到了后排。這樣我們的小動作就不會因為路況而被阻礙,可以盡收她的眼底。
我瞥了一眼最后一道大題,那陣子做動點還沒有現在這樣熟練,幾乎就是兩眼一抹黑。我本著不做的原則開始悶頭研究前面的題。
忽然,孟同學的紙條翻過我們中間隔著的本夾,帶著主人的希冀策馬而來。
“老佟,最后一道的動點你會嗎?”我費了半天勁才看懂他的字,不禁贊嘆:果然有中情局的感覺。
我不假思索地寫上兩個大字:不會。
不一會兒他的紙條又飛了過來。
“不會至于寫那么大嗎……我還想問別人呢,地方都被你給擋住了?!?/p>
后來發考試成績,這位啰嗦婆婆無比哀怨地對我說:“你還人家的3分……”
孟君討厭政治課。政治課上,老師讓我們討論學生是穿得樸素點兒好還是穿得豪華點兒好——直到現在我仍認為孟同學的回答乃標準答案。
他被老師叫起,很有范兒地說道:“咱們現在,都穿校服啊老師……”
再后來我們討論到民族文化差異的問題,他破天荒地舉手發言。
“雖然,咳咳,我們中華民族是最優秀的種族,但我們也,咳咳,要幫助其他民族脫貧致富?!?/p>
政治老師恨不得把所有的粉筆都撇在他臉上并厲聲質問:“你是來攪局的嗎?”
孟同學有才,作文寫得很好??捎捎谒淖謱嵲谔珌y,思想也經常是信馬由韁,所以我覺得他的這個優點可能除了我沒人能發掘出來。
有才的孟同學在一個課間回來后愁眉苦臉地對我說:“老佟,我要轉學了?!?/p>
“轉哪兒去?”我收回45度仰望天空的憂郁目光,揉回了因對著陽光太久而流出的文藝的淚水。
他報出一個我印象中教學質量和師資水平都遠遠不如我們現在所在學校的學校的名字。
“你確定?”我問道。
“確定。因為那個學校的配額多,我媽也在那兒當主任,方便?!?/p>
我著實為他感到悲傷,這種悲傷在第二天這小子背著欠揍的書包走進教室時就煙消云散了。
“大哥,你有沒有個準信兒了?”
“難不成你希望我走?”
我趕緊搖頭,“不希望!不希望!”
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都熱衷于分享彼此的童年。
例如他說他姥爺是教語文的,從小就訓練他詩詞歌賦。他姥爺說 “閑來無事我走街中” ,他必須以很快的速度對出“碰見個老頭賣大蔥” 。
例如我說我小的時候喜歡玩泡泡,有一次泡泡水把手指泡皺了。我以為我要掛了,連財產分配都想好了。并且還特悲劇地想到了個特悲劇的問題:我可還沒嫁人呢呀!
這段時間真的很長,讓我誤以為他的離開僅僅是逗我玩的一句胡話。
可他真的走了。
空蕩蕩的座位,仿佛從來都沒有人坐過。
我想起昨天晚上坐車時看到他迅速后退的身形,形單影只,有說不出的落寞。
后來我也常常遇見孟同學。他等車的地方離我等車的地方不遠,也就是兩步道的事兒。
“美女——”他急急地呼喊。
我觸電一樣地回頭,并非因為這個名詞,而是因為這聲音。
“那兒的老師對我可好了,下課排著隊的讓我去他們辦公室視察工作?!蔽覇柤八聦W校的生活時,他大大咧咧地說道。
“有時間我去看你們!”孟同學說著,身影漸漸消隱在一片喧囂里。
我一直期待著他的“有時間”,但他從來都沒時間。
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是他的第幾任同桌,興許他會記得。
他會記得有個同學曾經和他稱兄道弟,肝膽相照;他會記得我們互抄作業,彼此關懷;記得我們血拼開水,互換食物。
他會記得我們那年還挺小,那年的同桌生涯既坑爹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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