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舊時光的人

唐豆豆端著沖好的速溶咖啡站在教室門口時，我正埋頭做題。同桌的莫莉用手肘捅捅我：“秦悠揚，你的小男朋友又來啦！”我抬頭，迎上唐豆豆滿是笑意的眼。

甩甩酸疼的右手走到教室外，唐豆豆趕緊將咖啡遞給我：“學姐，給，你怎么下課還寫作業啊，我聽說你每天熬夜到凌晨，這樣下去還沒到高考你就先垮掉了！”他換了口氣還準備說，我勉強牽了下嘴角：“嗯，我知道，謝謝你咯！”然后回教室。唐豆豆站在門外固執地說：“學姐，別太累！”

1

下了晚自習，我一邊把速記小冊子揣到口袋，一邊摸出手機給白楊發短信，我說：親愛的，想你了，如果不是因為你等著我，高四我真的快熬不下去了！

直到我和莫莉走回到老師家租住的房子，也沒等到白楊的回復。大學很悠閑吧，他大概已經睡下了。我有點失落。

關了機，把手機扔到床上，我繼續在臺燈下背文綜。莫莉從被子里探出腦袋：“開日光燈吧，你這樣對眼睛不好。”我搖搖頭：“日光燈太亮，你會睡不著的。”她不再說什么，不一會兒，我就聽見了均勻的呼吸。

唐豆豆總是抱怨他們高三累，那么高四是身心疲憊吧。我們有過一次失敗的經歷，承受的壓力是無法言說的。

時針指到1的時候，我揉揉酸澀的眼關掉臺燈，躺在床上觸到手機，仍有一絲期待，于是開機。

果然！不幾秒，一只白鴿飛進屏幕，我激動地點開——“學姐，早點休息，這樣才有精力去迎接美好的明天啊！晚安。”是唐豆豆。我喪氣地將手機扔到一邊。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場景有些熟悉，又似乎不同。我們才讀高二，看見一群人在打一個少年，我和白楊見義勇為，救下的少年是唐豆豆，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不同的是夢里的唐豆豆一轉眼變成了一個女生，挽著白楊就走了，留下我怎么喊，白楊也不理我。

驚醒。天剛泛白，借著微光，我看到時針剛指到4，可怎么也睡不著了。努力回想那個夢，臉上滑過一絲微燙。

2

“秦悠揚！站起來！昨晚做賊去了啊？！”歷史老師慍怒，驚掉了我手中的筆，周圍的同學稀疏地笑了起來。

下課后，莫莉一邊轉手中的筆，一邊問我：“昨晚沒睡好？怎么最近上課老是打瞌睡？”我笑笑，趴在桌上閉目養神。

自從那個夢以后，我總是失眠。

白楊的短信越來越簡短，他說他在勤工儉學，連電話也很少打來了。每次都說他很忙，要我自己照顧好自己。從來不提未來，我們的未來。

直覺告訴我，我快失去他了。

四模過后是五一假期，那天考完試，班里許多女生都哭了，因為數學很難。我卻異常輕松，并不是因為我考得好，而是爸媽同意我五一假期出去散散心。我想去看白楊。

莫莉陪我一起，她想去看看那所理想中的學校。

我沒有提前跟白楊打招呼，想給他個驚喜。就像去年國慶假期時他給我的驚喜一樣。國慶節高四只放一天假，我沒回家，在教室自習。白楊竟然在那個時候出現在我眼前！我們一起去學校外的避風塘喝奶茶。白楊要了張便利貼，寫“秦悠揚，我在安大等你！加油！”那張便利貼現在還貼在避風塘的留言墻上。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3

在長途汽車站下車時，我吐得七葷八素虛脫地靠在候車室站不起來。莫莉攙我進了很亂的衛生間，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那個臉色蒼白、消瘦的女孩，我覺得陌生。莫莉擰擰我的臉頰，笑：“秦悠揚，你的肉包子臉變瓜子臉了誒！”

臉上的水珠沒有擦干凈，從眉角滾落，像極了眼淚。

已經到了他所在的城市，離他越來越近了，可我卻預感，我快要失去他了。從來沒有像此刻這么累過。我想向莫莉索取一個勇敢的擁抱，又覺得太矯情。

打車去了安大，在校門口我才撥通了白楊的電話。我說：“白楊，我在你們學校門口了，你來接我吧。”白楊遲疑了一下，問：“你在哪兒？”我沖莫莉笑了一笑，回答：“我在安大門口，你出來接我。”我聽到了意料中的驚訝，可白楊說的卻是：“不會吧？！可是……我和同學組隊來杭州旅游了。”

返校時，我不好的預感再度涌現——我覺得我和白楊會像這次假期一樣，錯過。

4

回校后四模成績下來了，許是因為考試時心情不錯的緣故，前進了三名。

課間去衛生間路過高三（9）班，唐豆豆正站在走廊和一群男生打鬧，見到我后住了手，湊過來：“學姐！這次考得很好嘛！安大是穩拿的！不要太累。”

這讓我覺得丟人。他高三，喊我學姐不正是在告訴所有人我高四嗎？我承認我虛榮。

唐豆豆的話引起同伴們的注意，他們中間有人問：“這就是一中傳說年級第七的秦悠揚吧？怎么成績那么好只想考安大呢？”

從衛生間回來時，唐豆豆還站在走廊，這回他的同伴都回教室了。他對腳下生風的我喊：“學姐，你不高興啊？”我背對著他：“你以后別喊我學姐成嗎？”

晚自習我翹了兩節課，這是我讀高四以來第一次翹課。我去了美術班找老師林海。

林海在幫學弟改畫，見到我笑著放下畫板：“嗨，揚姐，稀客啊！”之前一起學過畫的學弟學妹們也紛紛打了招呼，向高一新來的學弟學妹介紹：“這是咱們一中畫室傳奇！”我笑笑，他們像極了最初的我。

林海招呼他們自己畫，搬了椅子和我在一旁閑談。他問：“和白楊怎么樣了？”白楊也曾是他的學生，我們的事他都知道。我笑。他見我不答，像朋友一般地斂了神色：“有件事，作為老師我不該告訴你，但做為兄長我想告訴你。你如果想聽，一定要保證不會影響到你高考的成績。要聽嗎？”我覺得好笑，搖了搖頭：“你還是等高考后再做回朋友吧。”他訕笑。

又七扯八拉聊了兩節自習，覺得心里好受多了，只大我七歲的林海老師總能像個哲人一般領我走出心里那片壓抑的死海。我不知道自己之前在焦慮些什么，只是莫名恐慌。

5

唐豆豆果真不再喊我學姐，依舊每天來班級門口給我送咖啡。我麻木地接受著他所謂的“報救我免遭不良少年群毆之恩”。

他喊“悠揚！”引得生活乏味的高四生們都沖我曖昧地笑。就連莫莉也認了真：“你榆木疙瘩啊！人家不是喜歡你會給你送了快一年的咖啡？”

這點我是真的沒意識到。白楊從高一開始每天晚自習給我送咖啡，送了三年。唐豆豆在白楊離開的日子接手他的工作，而我只是知道換了個送的人而已，其間是否有別的寓意卻從沒想過。

直到高考，我也沒有做任何表態，我希望一切只是莫莉亂猜的。生活像一潭死水，波瀾不驚。如果非要說有點什么漣漪的話，那就是高考前一天上午九點左右我收到了白楊的一條短信。他說：“我有女朋友的，別再打擾我了。”不幾秒又發來一條，“不好意思發錯了。”

是發錯了嗎？我哭笑不得。

6

直到考完最后一科英語，從考場走出來的時候，我都異常冷靜。不知是不是經歷了高四，承受力增強了，白楊的短信不僅沒有讓我心神不寧，反而堅定了我要考好的決心。只有考上白楊的學校，我才不用擔心這段異地戀不會長久。

查完分數那天，我睡得格外香。整整比往年安大錄取分數線高出40來分，并且這還只是沒加藝考的分數！

美術班白天不上課，林海給我發短信：“秦悠揚，今天回學校吧，來畫室一趟，上次不是有事沒告訴你嗎。”

一口氣爬上五樓挺累。林海早就搬好兩張椅子等我了。剛坐下，林海就說：“秦悠揚，你想考安大是吧。”我點點頭，“嗯。”早在高三那個暑假自白楊收到安大錄取通知書起，我就跟爸媽以及一切認識的人說過，再補一年，我不考央美了，我要去安大。

林海接著說：“為了白楊？”我仍然只是點頭，“嗯。”不多答半個字。“你爸媽不會同意的！成績這么好不去央美去安大？你這叫浪費資源！”林海有些激動。我知道爸媽不同意，查完分數我爸就說了：“秦悠揚，你別給我作怪，放著央美不讀，抽什么瘋，要去安大？”

見我不語，林海點了支煙，我不是很喜歡那個味道。他狠狠吸了一口，下定決心似的嘆了口氣：“好吧，告訴你好了——白楊，交女朋友了。看，這是他們的合照。我從白楊博客上下載到手機里的。你，大概還不知道他有博客吧。”他掏出手機，屏幕上女孩靠在白楊肩頭笑靨如花。

可笑，的確我竟然連白楊有博客也不知道。

7

填高考志愿之前，白楊都沒有給我打過電話，偶爾幾條短信要我照顧好自己，我并沒有回復，而他也不再追問。

唐豆豆的電話倒是挺多。他在領志愿表的那天向我告白，樟樹下，少年憋紅了臉，鼻尖也溢出了細小的汗珠。想到白楊身邊的那個女孩，我賭氣似的答應了他。

填志愿那天，我很溫馴地依照父母的意思填了央美，而且，只填了央美。那天我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白楊的，一個是林海的。

我在接通白楊的電話聽說“揚揚，等你快點兒來哦，我已經準備好驚喜了”后，只說了一句話，聲線沒有一絲溫度：“分手吧！我受不了不忠的戀愛。”然后掛斷，再打來，我干脆關機。晚上八點左右開機，涌進一堆短信，還沒來得及點開，林海的電話就打了進來。他說：“你要記住，前程才最重要，別被小情小愛絆住了手腳。”

掛掉電話后，我刪光了那些還沒來得及看的短信。

我相信，那些信息是白楊對我的挽留和解釋。

眼不見，心便不痛。

8

國慶的時候，高中同學圖新鮮，都鬧著要回母校聚聚。我給林海打了電話，他笑罵我：“嗨，就你揚姐考上央美了不起是吧？畫室明天聚會，都聯系上了，就你填完志愿后就換了號碼，還一個人也不告訴！賞臉的話，明天八點來聚聚。”

第二天，我準時去了畫室，畫室只有林海一個人，他又在抽煙，我仍然很反感煙草味，一如我仍對白楊耿耿于懷。

“秦悠揚，我騙了你。其實那時候白楊沒有女朋友，那張相片是你爸PS過后發給我的。他早就知道你們的事了，那女孩就是把你PS成的。我們都不想你屈在安大。”他背對著我說，“對不起。”

9

我和唐豆豆一時賭氣的交往竟然也堅持了下來。他隨我去了北京，進了一所名不見經傳的二本大學，差點因此和一心要留他讀本省一本的父母鬧翻。

十月中旬，我去安大看莫莉，沒能偶遇白楊。

陪莫莉回女生公寓的時候，她指著一個提了一袋水果在等人的長發女生低語：“看，那就是白楊女朋友，大二的。聽說倒追了一年直到你甩了白楊，白楊才答應的。喏，你看她手上那枚戒指，白楊說是他打了一個暑假的工給你買的，后來給了她。”

我暗自思忖那條發錯的信息，想必拒絕的便是那個女孩了。

想到這里，我就笑了。我不哭，我不哭！可我看不清那枚晃著光的戒指了。

我不怪林海，不怪爸媽，也不怪自己。

只是惋惜那段舊時光。

最后，我們等來的都不是彼此。

而你，卻成了那個在我舊時光里永住的人。

編輯：廣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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