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一代人的青春是容易的

很多人說，現在的年輕人不容易，從小就要好好學習，取得好成績，作業、輔導班、特長班等早已把課外時間占得滿滿當當，為的是考上好大學。大學畢業了，工作又很難找。到了該成家立業的時候，買房又成了問題……總之，壓力大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現代中國人的殘酷青春物語么？

但是，哪一代人的青春是容易的呢？白巖松說，沒有哪一代人的青春是容易的。青春，與奮斗、掙扎、痛苦、眼淚乃至理想的破滅聯系在一起，才有了未來回憶的光彩和意義。

全社會一定要關愛年輕人，但不是用溺愛的方式。

沒有哪一代人的青春是容易的。你們的痛苦在我看來是帶著羨慕的同情，因為相比之下，你們青春的不容易，其實已經是進步中的不容易。如果青春那么順當，沒有任何的奮斗和掙扎，沒有那么多的痛苦、眼淚甚至理想破滅，青春還能叫青春嗎？如果青春不是為了讓將來的回憶當中，充滿了各種各樣跌宕起伏的色彩的話，有什么意義？如果青春沒有經歷過絕望和希望的交織的話，青春在人生中又有什么意義呢？

在我32歲的時候，我才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在那之前，我搬了8次家。我孩子的孕育和最初的成長，都是在我租的房子里。我住得離城市中心最近的時候，都是租的房子。等我買得起房子的時候，已經是五環開外了。

我8次搬家的經歷，回憶起來都非常地驕傲，又有一定的悲情。其中有一次我從一棟房子的6樓搬到另外一棟的6樓，我給搬家公司打電話，問能不能便宜一點，我們不遠，特近，不到一百米。他們不僅沒有便宜，反而要加錢。因為他們不看路程，只看樓層。那天晚上，給我的時間很短，我們要裝箱，一個家意味著不僅記憶越來越豐富，東西也越來越多。就我們夫妻倆打包，最后我夫人急性腎炎犯了。

這是我成長經歷的一部分，你們能想象嗎？我青年時期搬了8次家。但我認為如果沒有這些經歷，我的青春是不完整的。

有很多年輕人會對我說，現在有種社會不良現象叫“拼爹”，辦事靠關系，看相貌，等等。我就對他說，拼父親，起碼還得有父親，我8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我母親一個人帶大我們哥倆，在內蒙古一個偏遠的地方。我在北京沒有一個親戚，我沒有因為自己的工作送過一回禮，我不也走到了今天嗎？

我知道社會上有很多不良的現象，我告訴你，去信那些該信的東西，因為它能改變你。如果你要信那些你沒法不憤怒的事情，它只能害了你。所以，信正直的道理。論相貌，你怎么也比我強，但看順眼了，我現在覺得我很好看。人不能這么沒立場。

所以反過來說，我為我經歷過這樣的青春而感到驕傲，它也能讓我今天面對任何事的時候都心平氣和。

人生如果沒有一些落差作比較的話，人生就沒有那么多趣味了。日本有一個非常年輕的小伙子，叫加藤嘉一，他說在日本“富二代”被人瞧不起，大家都認為他們是寄生蟲，反而逼得“富二代”自己去拼、去奮斗。我們為什么不這樣想呢？

都說“北漂”辛苦，但是我想說，當初我們想“北漂”都不可能，因為沒有全國糧票。那個時候沒有全國糧票，想到外地漂不可能。我的很多同學都是30歲以后，背井離鄉，放棄家里溫暖的被窩和妻兒關切的目光到北京來闖蕩的。而現在大學生畢業了以后就可以在北京闖，當然也有很多的抱怨，比如每天坐地鐵、當蟻族等。

我當初實習的時候，廣播學院離城里很遠，那個時候還沒有通地鐵，我為了不擠公共汽車，早上5點多鐘，就蹭老師的班車去廣播電臺，經常上了車就睡著，然后車一停就下去。結果有一天，莫名其妙地這輛汽車中間停了一站，我看也沒看，車一停就下去了，車走了，我才發現還沒到目的地。那一天，我悲從中來，比你們今天要絕望得多。但是我都走過來了。我們那個時代的青春，不如你們的一點就是我們即便有天大的委屈，因為沒有互聯網，沒有廣泛的媒體，所以全社會聽不到。而你們所有的聲音可以迅速地放大成為全社會的問題，祝福你們，祝賀你們，社會不得不關注你們。因此我充滿了羨慕。

哪一代人的青春容易呢？季羨林先生離開母親以后，去了德國，“二戰”爆發，10年啊，回不了國。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巨流河》這部書，其中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寫的抗日戰爭的時候。你們看一看他們那一代人的青春，當時女生已經得到了最大的優待，住廟里，不錯了，每天的戰斗就是和臭蟲的戰斗。但是我依然看到了作者在回憶那段日子時，輕描淡寫地寫出那段苦難，卻又寫出了那么多詩情畫意的地方?！獩]有哪一代人的青春容易。

我們再說1949年共和國成立后的這一代人。十二三歲該長身體，三年經濟困難時期吃不著東西；十七八歲該上大學了，“文化大革命”爆發了；十九二十該談戀愛了，又遇上了抹殺性別特征的年代。你們可能沒有概念，上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那段時間，中國的男女是不分的，連郵票上都是“鐵姑娘”，男女都一樣。等到想結婚的時候，突然恢復高考了，又一下子面臨抉擇：家還是高考。等到想生幾個孩子，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計劃生育了。等到好不容易孩子長大了，自己下崗了。他們容易嗎？

所以，沒有哪一代人的青春是容易的。這是我的看法。但別忘了還有句話，有點詩情畫意：青春太過順暢沒有意思，青春如果沒了奮斗，沒了掙扎，沒了希望，沒了絕望，還叫什么青春？舉一個例子，我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學校流行一首詩，叫《21歲走出青春的沼澤地》。我告訴各位，青春是一生當中最迷茫、最焦慮，充斥著絕望、希望和挑戰的時候，但是為什么所有的人都說青春美好呢？我告訴你，說青春美好的人，全部是在回憶的時候下的定義；正在親歷青春的，沒有幾個人說青春美好，除非你喊空洞的口號。

在座的各位，你的青春此時此刻過得容易嗎？

青春最美好的，就是交織著所有的希望、絕望。有太陽的時候，你都覺得天昏地暗，因為心情不好；有時候下著大雨，你卻想穿著背心到大雨中狂奔，因為你很開心。這就是青春。

青春怎么過，每個人都會留下一些思考，所以要給自己一些勁。有人問我青春好在哪？我說青春當然好，青春可以犯錯，因為有無數的時間可以改，而我已經不可以了。40多歲的人，一定要減少犯錯，因為改正的機會不多了。

有一次在我老家內蒙古的一所學校，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學問我，白老師，你坐在主席臺，我在最后一排，我什么時候才能像你一樣？我說老弟，角度不同，在我的位置上看，你在第一排。你有無數條路可以走到這兒來，我再也找不到一條路可以走到你那兒去了。是我該羨慕你，還是你該羨慕我呢？

怎么樣過你此時此刻的青春？今天中午我和媒體朋友聊天的時候聊到了這段話，因為我今天早上在飛機上看到了這段話。史鐵生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老大哥，去年的12月31日，離他的60歲還有幾個小時，他走了。

他曾經有這樣一段話，大意是當四肢健全，可以隨地奔跑的時候，抱怨周圍的環境如何糟糕。突然癱瘓了，坐在了輪椅上，抱怨我怎么坐在了輪椅上，不能行動了，懷念當初行走、可以奔跑的日子，才知道那個時候多么陽光燦爛。又過了幾年，坐不踏實了，長褥瘡，各種各樣的問題開始出現，突然開始懷念前兩年可以安穩地坐在輪椅上的時光，那么地不痛苦，那么地風清日朗。又過了幾年，患上尿毒癥，又開始懷念當初有褥瘡，但是依然可以坐在輪椅上的時光。又過一些年，要透析了，不斷地透析，一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又懷念剛得尿毒癥的那會兒時光。

所以史鐵生說生命中永遠有一個“更”，為什么不去珍惜當下呢？

愛你此時此刻的時光，這是你唯一能做的和你能把握的。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較什么勁呢？未來的還沒有來，你焦慮什么？

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懼嗎？真正的恐懼可不是血肉橫飛的畫面，真正的恐懼是調動你的想象力，把你自己嚇著了。最高明的恐怖片的導演，都高明于此——調動你自己的想象力嚇唬你自己。

人生對未來的恐懼就是如此，都是你自己的想象把自己嚇著了。有科學家調查，你所憂慮的事情，只有10%最后變成了現實。這個數據給了我很大的啟示：你付出了百分之百的憂慮，其中卻有90%是瞎耽誤工夫。明天的事交給明天吧。

（根據白巖松2011年3月24日在重慶大學的演講整理，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