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一如往年組織春游,春游項目是去天野農業生態園做一天“農民”。
當農民,對我們這些一直待在城里的學生而言,必定是一件刺激而且極其好玩的事情。但是我們哥們四個對此倒是沒有特別大的興趣,跟著導游走的春游,我們寧愿自己瞎晃悠。
到了目的地,我們四個就偷偷開溜,轉到了大棚區。每一個大棚里都種著不同種類的植物,有各種觀賞花卉,還有小黃瓜、西紅柿等。
我們轉悠著,忽然發現我們身陷在眾多大棚的包圍圈中,沒有可以走出去的路了。
大棚中間是一座巨大的假山,假山下有一個洞,我們的好奇心頓時發作,于是決定鉆進去瞧瞧,鉆進去后也沒有發現路,有些失望,準備退出來時,朱錦忽然輕呼:“看上面。”
我急忙抬頭看,頭頂上有個圓形的蓋子,窨井蓋的模樣,大概這就是出口吧。
我們搭人梯往上爬。我在最上面,抓住窨井蓋的小孔,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上推。不料,這窨井蓋竟像木頭一般輕,一下子就被推開,我們互相拉扯著攀爬出去。
外面很黑,不像其他大棚那樣亮,這和我們預料的不一樣,而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怪味道,不是腐臭味,像是什么藥水的味道。
陳晨拿著小手電四處照著,暈黃的光線讓我們慢慢地適應了黑暗。
突然,“撲通”的一聲,沉重地從身后傳來,緊接著,王家民一聲大叫:“哎喲!”。
估計他可能是被什么東西給絆住了,我們循著聲音回頭看去,卻不見了他的身影。“王家民,王家民。”我們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卻沒有他的回應。
王家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難道這里有什么機關?我們想到這,不禁生出一絲恐懼。三個人挨得更緊,往前走得更謹慎了,生怕誰不小心踩中什么,其中的一個又不見人影了。
“砰——”,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像種子裂開的聲音。
“誰?”我們異口同聲地問道,可沒有回答。
“倏!”又一聲巨響,像種子發芽的聲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種子生長會發出這樣大的聲音。
這兩聲響已經把我們嚇得哆嗦了好幾下,就算平時再見多識廣,今日也被這大棚里栽種的東西給嚇著了。
“那是什么?”陳晨驚訝地問道。手電筒的光線定定地照在棚頂的一樣東西上,我定睛看去,上面垂下來的一根藤上好像倒吊著一只小貓,身上沒什么毛,只見粉嘟嘟的紅肉。
是誰這么狠心將小貓吊在上面?我們不約而同地移步上前,但見那只小貓蜷縮著身子,安詳地閉著眼睛,好像在睡覺,一根怪藤直直地插進它的肚臍。
“喵——”朱錦模仿著貓叫聲叫了一聲,期待能夠喚起小貓的共鳴,可小貓一點反應也沒有。
“真是一只怪貓,”朱錦有些生氣地說,“本來小貓都很靈敏,尤其在黑暗中,這只倒好,真能睡,人家叫了也不會醒來。”
“算了,別吵它了。”我們沒有太去在意這只貓,繼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著。
“哇!”走在最前面的朱錦發出一聲慘叫,倒退一步,摔倒在地。
我們以為他被什么動物突然襲擊了,用手電筒朝前照去,可地上什么也沒有。
“在上面!”朱錦定定神又一聲怪叫。我猛地一哆嗦,有些戰兢地向上望去,“媽呀——”一只很小很小的老鼠垂下來,倒掛在我們面前,一不小心便會撞上去。
它也像那只小貓一樣沒什么毛,肉嘟嘟的。它睜開眼睛又閉上,嘴巴動一下,但沒有發出“吱吱”的聲音。這老鼠太小了,不注意還真發現不了。
我們再往前走就更加小心了。陳晨拿手電筒朝天花板上一個勁地照著。
不看還好,這一看便嚇一跳。那上面凌亂地搭著各式各樣的架子,高低交錯地倒掛著不少小動物,除了小貓、小老鼠外還有小狗、小猴什么的,說不上名字的也有不少。
難道這是小動物玩具模型?不對,搞這么小的模型干什么?會是標本嗎?不可能,它們太小了,身上連毛都不長,光溜溜的。再說,那只小老鼠的眼睛分明會動,嘴巴還會張開。
我們仰著頭慢慢地走著,仔細觀察著頭頂上的這些小家伙,沒想明白它們是什么玩意兒。
“砰!”我光顧著頭上了,沒想到腳下被撞了一個趔趄,踉蹌了好幾步。
陳晨的手電筒照了過來,我回身一看,是一棵樹。樹上居然掛著幾個小小人,只有拳頭那么大,渾身光溜溜的,閉著眼蜷縮著身子,和剛才那些倒掛著的動物很相似。
“是人參果呀!”朱錦說。
《西游記》里鎮元大仙種過人參果,難道這兒也試種成功了?我的手不自覺地伸向一個小小人的腿,捏住一只小腳丫。
令我吃驚的是,這小腳丫并沒有我預料中的那種冰冷的質感,卻保持著人的體溫和肉感。而且被我握住的那只腳丫子,像是感應到了什么,動了一下,倒把我嚇了一大跳,忙縮回手。
“這是真的人。”我說。他們也都很吃驚,“會長出人的樹?”
我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怎么辦好。畢竟我們只是聽說過,現在真真切切地看到這種樹,心中不免有絲絲恐懼升騰。
現在,我們很后悔當時好奇心太重而鉆入那個洞內,而且越想越后悔。不然王家民也不至于會失蹤……
“你們過來看,這里有一朵花,好奇怪。”陳晨驚訝地大叫。
我們轉到這棵結小人果子的樹的側面,那兒不知何時開出一朵花來,好大的金黃色喇叭花,像涂了一層金粉,既鮮艷美麗,又華貴神秘。
就在我們盯著它看的幾十秒鐘里,金花竟似乎慢慢枯萎了,花蕊鼓出一顆小小的果實,一眨眼,果實居然長得有瓜子大,隱約看來是一個人形。
“小心!”陳晨使勁把我往后一拽。我撲倒在地,腳又踢上了一件硬物。
“干什么?”我弄不懂他為什么要把我拽倒。
“啊!”朱錦的叫聲未落,人卻已被我們正觀察著的這棵樹伸出來的兩根樹枝攔腰抱住,瞬間消失在我們面前。
我驚呆了,歷次探險,也算經歷不凡,可從來沒遇到過如此詭異的事情。陳晨倒是沉著,拉著我往后退,這次他也踩上了一樣東西。
他把手電筒照向地面,地上散落著朱錦的背包和衣褲,幾步開外便是王家民的背包和衣服。初步斷定:王家民和朱錦遭遇的不測是一樣的。
我和陳晨站在離怪樹幾米外——目測它的樹枝不能觸及我們。陳晨冷靜地用手電筒有限的光四處照著,很快,光束停留在剛才金花里長出來的那個小人身上。
那個小人還在繼續生長,只一會兒工夫,他就已經長到乒乓球大小,接著又瘋長到拳頭大、梨大、甜瓜大……
他的腦門長出頭發來了,短短的黑黑的,緊貼頭皮,臉上的五官雖小,可都俱全了,還有四肢也清晰可見,完全一個濃縮型的小人。
我們很專注地看著,如此入神,連身后響起了腳步聲也渾然不覺。
“你們是誰?”一個渾厚的男中音響起,“怎么會闖到我的實驗室來?”
“實驗室?”我這才回過神來,機械地重復著。
“這里是我的重生實驗室。”一個戴眼鏡的老頭子出現在我們面前。陳晨用手電筒照了照他,他又高又瘦,但看上去挺和氣的。
他笑了一下,說:“這里是天野農業生態園專門為我建的實驗室,一般人進不來,也不允許進來。你們怎么進來的?”
陳晨說:“我們一個同學發現了暗道,就一塊進來了。”
“是他嗎?”老頭指指我問。
“不是我。”我急忙擺手,“他,他……他被你種的那棵樹給吃了……還有一個同學也被樹給吞了。”我一激動說話就結巴。
說罷,我忍不住拽住他的手臂,“你快想辦法把他們救出來吧。”
“被樹給吃了?你說的是這棵人參果樹嗎?”
“它真叫人參果樹呀?”我問。
“暫時叫這個名字。要是被它吃掉可麻煩了,這種樹將人吸進去作養料,經過體內消化,會以開花結果的形式把人重新生下來,但是至少得等十個月,他才能瓜熟蒂落,誕生下來。”
“不會吧,我們等不了那么久。”一直專注于觀察的陳晨說,“我發現這棵樹上的人……嗯,果子……有的長得快,有的長得慢,速度不一樣,也可能我們同學會很快成熟呢。”
老頭開懷地笑道:“沒錯。但這都是普通動物的重生生長,我還沒有拿活人做過實驗,不清楚速度會怎么樣。”
“重生實驗,是我畢生生物研究的成果。我分析DNA分解和重組,在動物身上不斷試驗重生,終于獲得了成功。”他一邊說著,一邊帶著我們走到一個隱形門前。
只見他一拍掌,門自動地從內而開,很多種知名不知名的動物圈養在籠中,有著還處在新生階段,有的已經完全成型。
“它們都是從死亡中復而重生的小家伙,”他指了指墻角的一只牧羊犬,“這是路奇,它正等待它的主人來重新認領它。”
太神奇了,我暗自佩服這老頭的實驗。
“是不是死了之后,養料吸收還能按原來的模樣重新來這世上?”我好奇地問道,不禁聯想起開始的時候碰到的倒掛著的小動物了,原來它們都是重生品呀。
“沒錯。我拿死去的動物做實驗,有主人的都重新還給它們的主人。只是,還沒有拿人做過實驗。正準備向當地政府申請,用死人做實驗,讓人死而復生。”
“死而復生?那我們同學……他們已經死了?”陳晨剛還一副欣賞的表情,這下驚呼道,兩只眼睛瞪得圓圓的。
“所以說,現在的情況很麻煩。”老頭緊皺眉頭,搖了搖頭,“不過我會想辦法的。我的實驗致力于造福人類,我不會讓人類為此獻身的。”
“那我們趕快把他們弄出來吧。”陳晨一語說到關鍵處。
“砰!”一聲怪響打斷了我們的談話,然后,一陣“哇哇,哇哇”小孩子的哭聲撞擊著我們的耳膜。我們仨急轉身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不知什么時候,老頭手里多了一顆藍圓球,它發出柔和的藍色幽光,雖然不是很亮,但整個大棚內的景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們盯著屋子中間那棵樹看,樹并不高大,矮矮壯壯的,那些小人還吊在上面。
“哎呀!”我忽然看見一個西瓜般大的小人落在了地上,還咧著嘴巴大哭。
老頭趕緊把藍光球遞給我。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光溜溜的小人托起來,雙手捧在眼前,左右端詳,臉上驚喜萬分。
小人白白凈凈的,沒有臍帶相連,更沒有曾見過的新生兒粘粘糊糊的骯臟感。被捧起來的小人不哭了,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周圍,又閉上眼睛。
“活的!哈哈!”老頭開心得合不攏嘴了,“活人就是好,想不到這么快就成熟了,大概是他們趕著出生吧!小貓小狗那些小動物都要花好幾個月呢……”
他說著,忽然又嘆了口氣:“哎,可惜呀,只有這么一個……”
我沒有去揣摩他話中的意思,也沒有那個心思。我關注地看著那孩子,孩子左邊的耳朵前面長著一個小疙瘩,很小很小。
我覺得這個疙瘩很眼熟,忽然想起了王家民,他的左耳廓前也有著一個疙瘩,不過比這個大多了……
“這應該是王家民!”陳晨的叫聲把我嚇了一跳。
糟了,雖然他已經被生下來了,但是要喂大他可不容易,那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到的,沒有十幾年無法再造一個原版的王家民。
等喂大他,我們都奔四十啦。那怎么能行?我們的時間也耽擱不起呀!
“大伯,你幫著想個辦法,讓他快點長大吧。”我只能客氣地求助于那老頭。
“是呀,他能夠這么快生下來,應該也能夠很快長大。”陳晨附和說。
“辦法是有一個,但是風險與機會并存,你們愿不愿意試一試?”老頭古怪地瞅著我們說。
我們對視一眼,沒敢吭聲。我們不是他的父母,無權作這么重大的決定。如果真的出現危及他們生命的情況,我們將無顏面對他們的父母。但這么耗著也不是辦法。
“風險概率有多少?”陳晨問。
“50%吧。”
“哇!這么大。”我驚呼。
“快決定吧,很快就可以看到結果的。”老頭慫恿我們。
我想,此刻,陳晨的內心一定和我一樣在大戰:到底要不要試一試?
“好!動手吧,責任我來承擔!”陳晨先我而說出這句話,但我知道如果實驗失敗,我也脫不了干系。
老頭高興極了,托著小王家民走進剛才的重生實驗小屋,我們緊隨其后。
他將小王家民平放在一個白色的醫用托盤里,轉身從靠墻的柜子里拿出一瓶藥水和一副針筒。看這樣子是要給王家民注射某種藥品,可能是生長激素之類的吧。
沒料到他抽出大約10mm的藥卻不是給王家民注射,而是注進水池里,我不曉得他究竟想干什么,又不便打斷他的行動,只好呆看著。
老頭給自己套上一副醫用手套,然后很小心地托起小王家民,走到水池邊,下了兩層臺階蹲下來,彎腰將小王家民放進池子里,就在快要接觸到那池水的時候忽然又把他抱起來,扭頭問:“他失蹤的時候幾歲?”
我和陳晨互相看一眼,說:“大約17歲吧,和我們差不多。”
“確定嗎?”
“嗯!”
“好,你們給我算時間,17分鐘后叫我,看準了,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好。”這事還是交給陳晨負責,他比我細心。
“準備,開始。”陳晨下令。
老頭把小王家民平放進水里,只露出鼻孔。小王家民閉著眼,似乎很享受,我懸著一顆心戰戰兢兢地等待結果。只見水下的王家民像洗照片的顯影似的慢慢變高變大,越變越高大,我看呆了。
“哎喲!不好,超過一分鐘了,快、快、快……”陳晨大叫,想必他剛才和我一樣看呆了。
老頭很費力地把王家民扶上來,放在旁邊的一張大床上,拿塊大毛巾把他全身擦干。
我滿心希望王家民睜開眼睛,可是他沒有睜開眼,我又害怕起來,我們總不能還給他老爸老媽一個死人呀!
老頭卻一點也不緊張,對陳晨說:“你去樹下把他的衣服撿進來,小心別再被樹吃了。”
“明白。”陳晨提著自己的小手電筒一路照著小跑出去。
老頭像變戲法一樣,又變出一條大棉被給王家民蓋上。我把手伸到王家民的鼻子前面,呼吸均勻,好像是在沉睡,我的心稍微放寬一些。
陳晨很快就回來了,但這回他不是跑進來,而是口里含著手電筒,手上很謹慎地捧著一個小人慢慢進來的。
我借藍光球的光看過去,哎呀,這個小人手背上有一個青青的胎記,圓圓的一小塊邊上還帶著四個腳,這不是朱錦手上特有的嗎?不用說,這個小人一定是重生后的朱錦。
老頭如法炮制,也將朱錦浸入水池里,這回陳晨非常認真地看時間,時間一到,馬上提醒老頭。
于是,床上并排躺著兩個人,老頭讓我們幫忙給他們穿上衣服。我看著他們沉沉地睡著,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老頭說:“他們醒過來以后會像一個新生兒一樣什么記憶也沒有,需不需要給他們恢復舊我的記憶?”
啊!只這么一會兒功夫,已是前世今生的區別了。他們就這樣第二遭來人世了。
“要的,要的。”陳晨連忙答道。
“他們醒來以后最好別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經歷,希望也別讓我們之外的人知道這個秘密,否則,你們應該知道會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傷害,也許他們還會被人送進實驗室做研究。”
“明白!我們一定會保守秘密的。”我再次和陳晨對看一眼,回答。
老頭又取了兩支一次性針筒,分別給他們注射一種古怪的褐色藥水。過了一會兒,兩人悠悠醒來,王家民問:“我這是在哪兒呀?”
朱錦問:“找到王家民了嗎?”
天!他居然還記得剛才尋找王家民的事情,我的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沒有經歷生離死別后又重逢的人是不能體驗這種情感的。
我們都不知道該怎么對他們說明,老頭率先回話:“你們剛才摔倒了,暈過去了,還好這兩個同學救了你們。”他把謊話說得很遛,一點也不臉紅。
“啊?多謝啦!”朱錦對我們說。
“大恩不言謝。”王家民道,還是那副腔調。要在平時我是絕對看不慣的,可是現在,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你們也該回去了,現在是下午4點多了,外面的同學等急了。”老頭下逐客令。
是該走了,我們轉身便往外走去。
我忽然發現站起來的王家民竟然比我還高半個頭,他一直都不如我高的呀。
哦!我腦中靈光一閃,想明白了,是陳晨看時間不小心,多了一分鐘,偷走了他一年的光陰,現在他已經18歲了。
可是這話我可不敢告訴他,我肯定陳晨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因為他一直在看王家民的背影。
我們在老頭的指引下順利地返回到普通的農業生態園的入口處,剛好趕上同學們集合回校的時間。
我們四人仍然又說又笑地一路追趕著,時不時地開開彼此的玩笑,只是有些東西慢慢地已經在心底變化著,比如友誼,比如生命的可貴,比如珍惜……
我和陳晨彼此欣慰地笑了笑:這次經歷應該是最有意義的一次冒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