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亨利·庫柏發現某些事有點不對勁時,他已在月球上待了將近兩個星期了。
起初,只是一種古怪的懷疑,這種預感并不能使一個科學記者太在意。畢竟,庫柏來到這里是應聯合國太空署的要求。他再次巡游月球,每天傳回兩千字的稿子。
盡管新鮮感已經消失,庫柏面前仍舊靜臥著一個非洲般大小的充滿神秘和奇跡的世界——一個有詳細地圖但幾乎完全沒被開發的世界。
離加壓罩、實驗室和航天港一箭之遙的地方就是那沉睡中的空間,它將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中不斷激勵人們探索。當然,月球的一些部分是大家熟知的。
當庫柏在阿克米蒂斯太空港降落時,首席行政官顯然十分高興見他,并表示本人對庫柏此行極有興趣。聯合國太空署非常信任庫柏,因為他不僅報道準確而且態度隨和。
但是這次旅行跟往常相比變得枯燥乏味了,庫柏并不知道原因,只是決定著手調查。他接通電話,說道:“接線員嗎?請接警局,我要和探長通話?!?/p>
雖然想象得出山德拉·庫姆拉斯瓦米穿制服的樣子,可庫柏倒真沒見他穿過。
按照約定,他們在柏拉圖城最引以自豪的小公園門口會面。時值人造二十四小時“晝夜”的早上,公園里空無一人,他們的談話可以不受干擾。
漫步在狹窄的碎石路上,他們閑聊起舊時光,談到大學里的好友和行星際政治關系的最新發展。他們不久來到公園正中央,頭上是穹頂的中心,這時庫柏切入正題。
“月球上發生的所有事你都清楚,”他說,“你也知道我來是為聯合國太空署辦事——希望回地球前能出本書。但人們為什么試圖掩蓋真相?”
讓山德拉放棄慢條斯理是不可能的?;卮饐栴}前,他總要費些時間,尤其是那幾個字還得吃力地從他的手雕煙斗中擠出來。
“什么人?”他慢吞吞地問。
“你真的不明白?”
探長搖搖頭,“一點也不?!?/p>
庫柏知道他在說實話,山德拉可以保持沉默,但他從不撒謊。
“我就怕你這么說。好吧,如果你了解的不比我多,我不妨給你唯一的線索——一個令我害怕的線索:醫學研究局總想把我推得越遠越好?!?/p>
“唔。”山德拉回應道。他從嘴里抽出煙斗,若有所思地望著。
“這就是你想說的?”庫柏見他沒什么大反應,不解地問道。
“你沒給我足夠的材料。記住,我只是個警察,我缺乏你們記者豐富的想象力?!?/p>
“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我越深入地調查關于醫學研究局的事,我就越發被冷落?,F在我甚至連他們局長的面都見不了。他總是很忙,要不然就在月球另一面?!?/p>
“哈斯汀斯博士?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恐怕你又有奇怪的理論了?!?/p>
“噢,我只是想到麻醉劑、詐騙還有政治陰謀?,F如今這些已毫無意義,剩下能想到的就只會把人嚇暈了?!睅彀匾蛔忠活D地說,“星際瘟疫。”
“我認為不可能?!?/p>
“其他行星具有截然不同的化學成分,它們的生命形式根本不與我們發生反應,我們所有的微生物和病菌演化了數百萬年才適應我們的身體。但我也拿不準?!?/p>
一陣長長的沉默后,山德拉開口說道:“我會開始調查的,我也不喜歡這事真的發生。你很可能沒聽說,上個月醫療區三次出現精神崩潰的病例,十分不尋常。”
庫柏瞟了眼手表,又看看人造天空,離他們頭頂60多米的天空顯得相當遙遠。“我們最好動身,”他說,“再過五分鐘將有場陣雨?!?/p>
山德拉的電話是兩星期后打來的,在半夜——真正的月球之夜。根據柏拉圖城標準時間應該是星期日早上。
“庫柏嗎?我是山德拉。你能在半小時內趕到五號氣鎖見面嗎?”
“好的,待會兒見?!睅彀仡A感到機會來了,五號氣鎖意味著他們要出城。難道山德拉找到什么了。
車子沿著推土機開辟的粗糙道路離開城市,穿越遍布月塵和浮石的大地。地球低低地懸在南方,近于渾圓,把明亮的藍綠色光輝撒向死氣沉沉的荒原。
庫柏曾告訴自己,一個人的努力不能讓月球變得光彩奪目,但自然卻能很好地埋藏它的秘密,在此地,人一定能發掘出它們。
城市的多重穹頂隱沒在崎嶇的地平線下。現在牽引車正從大路轉上一條難以辨認的小徑。
十分鐘后,庫柏看見前方一塊孤立的巖脊上有個閃閃發光的半球體。一輛標有紅十字的交通器就停在入口處,庫柏他們似乎不是唯一的訪客。
他們也非不請自來。當車在穹頂處停下時,雙重氣鎖中伸出柔軟的管道,摸索著車的外殼,直到與門嵌合。輕微的“咝咝”聲表示氣壓平衡。庫柏跟著山德拉走進建筑物。
氣鎖操作員領著他們穿過曲折的走廊和徑向通道直達穹頂中心,其間,他們能瞥見實驗室、科學儀器、電腦——一切極為平常而且在這個星期日上午都被閑置著。
當領路者把他們帶進一間寬敞的圓形大廳并輕輕地關上門后,庫柏告訴自己,他們想必到達了建筑的心臟地帶。
那是個小動物園,四周擺放著籠子、罐子和廣口瓶,廣泛收藏著地球上的動植物。大廳中央有個矮個的灰發男人在等候,他看上去很憔悴,并且非常不高興。
“哈斯汀斯博士,”山德拉說道,“來見見庫柏先生?!碧介L轉向同伴,接著說:“我已經使博士相信只有一個辦法能讓你保持安靜——告訴你一切?!?/p>
“坦率地說,”哈斯汀斯開口道,“我不肯定我不會罵臟話。”他聲音顫抖,幾乎失去控制。庫柏卻想:啊哈!又有人要精神崩潰了。
科學家沒在禮節性的握手上浪費時間,他走到一個籠子旁,取出一只毛茸茸的小東西,朝庫柏遞過來。
“你知道這是什么?”他突然問。
“當然。一只豚鼠——實驗室里最常見的動物?!?/p>
“不錯,”哈斯汀斯答道,“一只金色的豚鼠,它是如此普通,除了它五歲的年齡外——跟這籠子里所有的豚鼠一樣?!?/p>
“是的,那有什么稀奇的?”
“噢,沒什么,一點也不……除了豚鼠最多只能活兩年的小常識外。我們這兒還有些快要十歲了?!?/p>
之后,誰也不吱聲,但房里并不安靜,到處都有瑟瑟聲、滑行聲和摩擦聲以及狺狺的叫聲,還有小動物的哀鳴聲。庫柏低聲說道:“我的上帝——他們發現了延長生命的方法!”
“不,”哈斯汀斯糾正說,“我們沒有發現它。是月球賜予我們的……正如我們過去可能預料的那樣,如果我們以前還算得上有遠見的話?!?/p>
他看上去已經控制住情緒——仿佛他又是一位純粹的科學家,為一個發現而狂熱卻絲毫沒意識到其意義。
“在地球上,我們一生都在與重力作斗爭。重力使我們的肌肉磨損,把我們的胃拉得變形。70年中,我們的心臟提供了多少噸血液并把它們輸送到身體各部分?”他解釋說,
“如今所有的工作、壓力都在月球上被減少至1/6。163斤的人在這里只有27斤重。”
“我明白了,”庫柏慢慢地講道,“一只豚鼠活十年,那人能活多久呢?”
“規律并不簡單,”哈斯汀斯答道,“它因體型和物種的不同而有所改變,甚至一個月前,我們仍不能確認。但現在我們十分肯定:在月球上,人類的壽命至少能達到兩百年?!?/p>
“你竟然保密?!”
“蠢貨!你不明白嗎?”
“別激動。博士——別激動?!鄙降吕p聲勸著。
哈斯汀斯明顯在運用他的意志力,他又控制住自己了。他開始用冰冷的平靜語氣來敘述,每個字都如同寒冷刺骨的雨點滴進庫柏的腦子。
“想想上面的他們,”他邊說邊指著無形的地球。它那迷人的身影,月球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忘卻。
“他們有60億人,從每個大洲的中部一直住到邊緣,況且現在又擁擠著向海床開拓。然而這里,”他指指地面,
“我們僅僅10萬人,在一個近乎空曠的世界里。但在這個世界里,我們需要的技術和工程奇跡僅僅是為了生存;在這里,一個智商只有150的人甚至找不到工作。
“現在我們發現我們能活上兩百年。想象一下他們對這條新聞會做出什么反應!問題是你,記者先生,你不停地追問,現在如愿以償了。
“告訴我,請你告訴我——我真的非常感興趣——你將怎樣把這條新聞披露給他們?”
他等待著,等待著。庫柏張開嘴,又合上,想不出該說什么。
大廳遙遠的角落里,一只幼猴開始哭泣。
(王 赟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