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盛事

農村的節日多且雜，到年底就接踵而來。小孩子最開心跟隨著大人這里那里地湊熱鬧，大人們也隨著我們鬧啊笑啊。年就這樣鬧鬧嚷嚷地趕來。

到了農歷的十二月份，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早上我們睜著惺忪睡眼出門時發現，整條大街已經換了樣。望不到頭的大紅燈籠高掛，路兩側的上空飄滿了彩旗，從街的這一頭滿到街的那一頭，直到我看不見的地方。隨母親一起去姥姥家拜年的時候，一路望去，也是張燈結彩的。那時候我便又好奇又興奮地期待著。好奇的是，這些彩旗是怎么掛起來的；興奮期待的是，姥姥又該呼孫喚兒，領著我們看搶排殿豬了。于是每當見到整街的彩旗在風中搖曳招展時，我便知道，農村搶排殿豬這一盛事就要到來了。

每到二月十六，我們一群孩子就窩在舅婆家，翹首期盼著比賽的開始。我們看到那些豬早早地被裝飾好，以一種仰天的姿態擺在八仙桌上。洗刷干凈的豬身上被涂得花花綠綠，凈是些我們孩子看不懂的各種寓意吉祥的圖案。豬還披上紅綢帶，頭頂結上一朵大紅花，插上常青的松柏枝條；四只豬蹄，也被仔細地用金箔紙包好，扎上紅線；豬的兩只大耳朵上，有些人家還會給掛上兩只金色耳環；豬的大嘴巴里，含著一個大大的柚子，上面插著一支線香。孩子們只是覺得好玩，老人聊得不亦樂乎，討論著哪頭豬壯，哪頭豬打扮得漂亮。于盛事，老的看門道，小的看熱鬧。

廟前的人越聚越多，常常是水泄不通的。但只要發令槍聲一響，每張桌子就會在四個壯漢的抬舉下，于熙攘人群中殺出一條路來。有人便追著跑起來，有人便喊起聲來了；后排的人就得費力踮起腳尖，探出腦袋來瞧，前排的人也只是看見人影一晃而過。總之那速度是極快極快的。抬著桌子賽跑的壯漢們，都是鉚足了勁，凸起的青筋如枝丫般分布在額上。那股勁兒，容不得束縛，容不得羈絆，容不得閉塞，是掙脫了、沖破了、撞開了的那么一股勁兒。將身子里所有積淀著的陰沉和不痛快，全都被奔跑中迎面吹起來的風給驅散了。

整個場面就像一個平靜的海面陡然膨脹起來，壯漢的步子越快，人潮便洶涌得越厲害。沒有誰能控制住它，也沒有人想控制住它，只想隨著這一切，隨著時間，或吶喊，或奔跑，或追隨人潮，或靜立目送。

時間仿佛停止了。微冷的空氣立即燥熱了，恬靜的陽光立即飛濺了，疲憊的人們立即振奮了，困倦的世界立即亢奮了。

那跑起來的風吹在臉上，是溫熱的。那吶喊出來的聲音蕩在空氣里，是熱釅釅的。整個場面都沸騰了，所有揮灑下的汗水一瞬間就蒸發了，所有吶喊出的聲音一瞬間就幻滅了，所有的一切就隨著每個人撲面而來的熱風戛然而止。整個過程就這么一瞬，瞬間的沸騰又頃刻間冷卻，好像不曾發生過一樣。只剩著路面上空的彩旗還在剛剛那沸騰的場面中驚魂未定。

空氣逐漸地冷卻，人們逐漸散了，整個世界又恢復平靜。姥姥這時候才會松老長一口氣，把懸著的心放下了，摸摸我們的頭，把我們留在深巷轉角的目光給引回來。大人們又重新忙活起手中的活了。有人掃著門前多了的垃圾，有人洗著半舊的衣服，有人織著給自家孩子的毛衣……空氣里混了些別的氣息，引誘著廟前樹上的花快些開，呼喚著冷冽的河面上快些換上一身綠萍，撩撥著不粗的枝干上快些結出肥碩的果實，催促著南歸的鳥兒快些哼唱悅耳的調子，叮囑著某某家的母狗快些生出可愛的幼仔……時間還在走，但是腳下的步子已經洗去了泥濘，卸去了沉重，拂去了塵埃，逐漸地輕盈起來，小跳著向暮春走去，向著盛夏走去，向著豐秋走去，向著嚴冬走去。

故鄉的早春就是從生命的奔跑和吶喊中開始的，這實在是樸實的鄉民們的智慧。想到這兒，在生命的熱度和生活的循環漸進中，我不覺加快了腳步。

【老師說】

這是一篇描寫農村悠久習俗及歌頌生命力量的文章。搶排殿豬是本地一項有著七百多年歷史的傳統習俗。這一天，在外的游子盡量趕回，家家戶戶高朋滿座、熱鬧非凡。那喜慶、熱鬧的氣氛堪與過年相媲美。小作者通過她細致的觀察、細膩的筆觸，把這一盛事描繪得淋漓盡致，使讀者如臨其境、如聞其聲。眼前仿佛真的出現了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肥豬，那抬著八仙桌拼命奔跑的壯漢，以及那些臉上溢滿了喜慶氣息的人們……多么生動，多么形象！令人拍案。 （指導/點評 周微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