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春雨一連下了好幾天。不大，也不小，像斷了線的珍珠，從天空灑向大地。

吃好晚飯，正準(zhǔn)備上樓時，祖母叫住了我。她把我和木子領(lǐng)到她房里。昏暗的燈光灑落在我身上，房間里有一股難聞的腐爛味。祖母慢慢蹲下身子，從床底下拉出了一個紙箱。“是柿餅。”木子叫道。祖母拿了兩小袋柿餅，左手撐著床，許久，才站了起來。“這袋給你，這袋給木子。”微弱的燈光突然劇烈地閃了一下，我和木子好奇地抬起頭，猛然發(fā)現(xiàn)衣柜頂上放了一個木制的深紅色的三層首飾盒。“這不是曾祖母的嗎？怎么沒燒？”木子指著柜頂問。“吱——”祖母把箱子推進了床底下，望了望柜頂上的首飾盒，說：“挺好看的，所以我留著了。”“可是……”木子一張口，目光觸碰到我的雙眼時便止住了，沒再說什么。

出了房門，大廳里的燈光亮得刺眼。木子急忙扯開袋子，袋里只裝了五個較大的柿餅。“怎么才五個？奶奶真小氣。”木子不滿地嘟囔著。我解開袋子，也是五個。

半夜，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我睡不著，倚著窗臺，靜靜地望著窗外。房間里沒開燈，黑黢黢一片。我背對著木子，木子趴在床上，“唉，唉，唉”不停地嘆氣。我問木子，奶奶為什么還要留著太婆的首飾盒，太婆的東西不是早就應(yīng)該在她去世時燒了嗎？許久，木子才小聲地回答：“因為奶奶小氣，自私。”

聽母親說，那個首飾盒是曾祖母的。曾祖母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她很喜歡雕刻，攢了錢偷偷跑去學(xué)雕刻。曾祖母有很多小首飾，這個首飾盒便是她出嫁時她的老師送的。曾祖母臨終前那幾天，她一直嘮叨著首飾盒，叮囑祖母一定要把首飾盒給她帶上，沒想到祖母最終還是沒給她帶上。

第二日，母親跟祖母說，叔叔今天會來，要不要去菜市場買些魚和肉回來。祖母扯開嗓子，大聲說道：“他又不是什么客人，都是自己人，吃什么不都一樣！”木子咂咂嘴，說：“奶奶，叔叔雖不是什么客人，但他來一趟也不容易，買點魚肉也不奇怪。”祖母一人嘀嘀咕咕地嘮叨了許久后，便將我和木子拉出了廚房。

“走，咱們?nèi)ベI菜。”祖母面無表情地說。木子說要坐三輪車去，祖母不同意，說，坐三輪車費錢又不健康，還是走路好。木子也沒再說什么，她湊到我耳邊，說：“奶奶真是小氣。”買肉時，祖母打量著桌案上的肉，問：“最便宜的肉多少錢？”“十塊一斤。”“這么貴？”祖母皺起了眉頭，緊緊地攥著手中的錢包，對木子說：“太貴了，咱們還是去別處問問吧。”木子不耐煩了：“十塊已經(jīng)很便宜了。”攤主乘機接嘴：“就是，你孫女都說便宜了。你再到別家問問，不會有比我再低的了。”祖母不同意，硬是拽著我們往別家走。一連問了四五家，祖母還是沒有買到一塊肉。

整整一個早上，祖母花了二十塊錢，買了兩條拇指大點的小黃魚和十塊錢的豬肉。為此，祖母心疼了三個多星期。

雨下了一個多月后，終于停了。一天晚上，祖母把我們叫到大廳里，說，她房間要裝修，叔叔已給了她一萬塊錢。母親笑著問：“媽，要不要我?guī)湍阏規(guī)讉€好的工匠來？”“不用你操心了，請工匠也要錢，我打算自己弄。”祖母一臉正經(jīng)地說。“可是媽，你……”母親剛開口，便被祖母打斷了：“我知道，你就別管了。給你省錢，你還不樂意！”木子調(diào)皮地插嘴：“奶奶摔了怎么辦？”“呸呸呸！你想我快點死，是不是？”祖母有點生氣地說。木子朝我撇撇嘴，閉上了嘴巴。我也不敢吱聲，默默地站著。

祖父沙啞著聲音說：“我看你還是算了吧，都一大把年紀(jì)了，就別逞強了。”祖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沖著祖父說：“我不是想省點錢嘛，現(xiàn)在什么事不用錢啊！”“錢錢錢，你就知道省錢！你呀，遲早會被錢害死。”祖父提高了聲音。“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自己裝修，現(xiàn)在掙錢……”祖母話沒說完，祖父生氣地大喊了一句：“好！你自己裝你就去，我不管你了。”

祖母果真自己動手裝修了。她畫了圖紙，買了油漆，速度還真是快，不出一個星期就準(zhǔn)備好了。那日中午，祖母笑瞇瞇地說：“今天中午我就準(zhǔn)備開工了。”母親在洗碗，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木子忍不住說了句：“那小心點！”“嗯。”祖母沒有生氣，很平靜地說。

然而，中午祖母在給天花板刷漆時，不小心踩空，從梯子上摔了下來。等到祖父發(fā)現(xiàn)時，祖母已經(jīng)沒氣了。祖父說，祖母摔下來是面朝窗外的，眼睛瞪得像兩個核桃一般，一只手使勁地伸向窗戶，好像要拿什么東西。

喪事結(jié)束后，我和木子在窗邊找到了兩箱柿餅，還有那個首飾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