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話想在“蓬萊仙境”說

拙著《日本蓬萊紋銅鏡研究》于2008年10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清華大學藏日本和鏡》于2011年4月由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拙文《唐鏡與唐詩中的蓬萊仙鏡》（下稱前文）于《中國收藏》的2009年第1期刊載。幾年過去，在新資料與新發現的“催促”下，筆者深感有必要對中日銅鏡蓬萊紋研究作出若干補遺。

唐鏡蓬萊仙境紋

前文圖1（即本文圖1）問世于盛唐（現為日本正倉院南倉1號鏡），這是盛唐至今惟一一面作為傳世器物的貼銀鍍金大鏡（直徑40.7厘米，重量7650克），存世已近1300年。此圖左上方有蓬萊山下大海邊的“伯牙彈琴”紋飾，依據古文獻和全唐詩，皆可從中找到這種紋飾來源的直接依據。

《古樂苑·卷三十·水仙操》：

《琴苑要錄》曰：“《水仙操》伯牙之所作也。”伯牙學琴于成連，三年不成。至于精神寂寞，情之專一，未能得也。成連曰：“吾之學不能移人之情，吾師有方子春，在東海中。”乃賫糧從之，至蓬萊山，留伯牙曰：“吾將迎吾師。”刺船而去，旬時不返。伯牙心悲，延頸四望，但聞海水汩沒，山林窅冥，群鳥悲號。仰天嘆曰：“先生將移我情。”乃援琴而作此歌。

《通志·卷四十九·水仙操》：

世言伯牙所作。伯牙學鼓琴于成連先生，三年不成。至于精神寂寞，情之專一，尚未能也。成連云：“吾師子春在海中，能移人情。”乃與伯牙延望，無人。至蓬萊山，留伯牙曰：“吾將迎吾師。”刺船而去，旬時不返。但聞海上水汩汲漰澌之聲，山林窅冥，群鳥悲號。愴然嘆曰：“先生將移我情。”乃援琴而歌之。曲終，成連刺船而還。伯牙遂絕天下。

《全唐詩·卷644-1·水仙操》：

大波相拍流水鳴，蓬山鳥獸多奇形。琴心不喜亦不驚，安弦緩爪何泠泠。

水仙縹緲來相迎，伯牙從此留嘉名。嶧陽散木虛且輕，重華斧下知其聲。

檿絲相乣成凄清，調和引得熏風生。指底先王長養情，曲終天下稱太平。

從人好事傳其曲，有時聲足意不足。始峩峩兮復洋洋，但見山青兼水綠。

成連入海移人情，豈是本來無嗜欲。琴兮琴兮在自然，不在徽金將軫玉。

在眾所周知的故事中，龍的活動空間當是天空和大海，從圖1伯牙彈琴兩側的龍紋判斷，龍在水邊，此“水”屬大海無疑。在圖1鏡紋飾中，還有鸞鳳、仙鶴等諸多仙界動物的展現……為此，可以確認，圖1鏡的紋飾并非一般概念之山水，而是有根有據的蓬萊仙境。

在一些存世器物中，可以看到明顯有水（海）紋的蓬萊仙境鏡，如北京翰海2011年秋拍圖2654鏡（本文圖2），直徑15.2厘米，重量754克。在前文中還列舉了11個鏡例。此外，還可以看到明顯沒有水（海）紋的五岳鏡，如中國嘉德2005年秋拍圖5544（本文圖3），邊長11.9厘米，重量454克。如果此類鏡周邊另有銘文：“天地成，日月明。五岳靈，四瀆清。十二肖，八卦貞。富貴顯，子孫寧。皆賢英，福祿并。”那么稱五岳鏡，應該認為正確，詳見拙著《唐代銅鏡與唐詩》圖88、圖94。從存世量看，有海的蓬萊仙鏡紋居多，無海的五岳紋偏少。若是將蓬萊仙境鏡稱為山水鏡即會概念模糊；若是認作五岳鏡則成概念錯誤。

圖1鏡既貼銀鍍金又直徑碩大，當屬中國盛唐時期頂級的皇家工藝品。若稱山水鏡盡管不錯，但文化內涵丟失；如謂蓬萊鏡當屬準確，且文化內涵豐富。中晚唐時期，蓬萊仙境的概念被普及到了其他各類民間用鏡，有不少的存世器物：在沒有“伯牙彈琴”的情況下，主要是體現高山與大海，偶見海上有船只、魚龍等；在有“伯牙彈琴”的情況下，簡化了高山與大海，且將巨鰲移作鏡鈕。如仔細觀察，若干唐鏡之鏡鈕的確是龜（鰲）形，而非獸形。詳見前文，免贅述。

和鏡巨鰲背山紋

在盛唐（公元7、8世紀之間）千年以后的明清之際（17世紀中），蓬萊仙境概念才被完整地東渡扶桑，這就是一批高檔的“巨鰲背負蓬萊山”具鈕鏡，詳見《日本蓬萊紋銅鏡研究》圖1與《清華大學藏日本和鏡》圖5之文字說明。在巨鰲背負蓬萊山鏡的存世器物中，除了個別小鏡外，主要分為二類，第一類是高檔的巨鰲具鈕鏡，第二類是普通的巨鰲有柄鏡。

巨鰲具鈕鏡

為何謂其“高檔”，因為此類鏡曾被作為德川幕府第三代將軍、德川家光長女千代姬與養女輝姬的嫁妝。此類鏡的特點是多數含銀，色澤光亮，音質上佳，紋飾清晰，尺寸規范（日尺4寸），特別厚重（其單位面積重量超過唐鏡）。

現將此類鏡信息整理如下，詳見表一。

由表一與其相關圖紋可知：

1.材質：此類鏡主要以銀白銅（詳見《日本蓬萊紋銅鏡研究》第12頁）為主（圖4至圖7），偶見黃銅質（圖8）。

2.作坊：圖4、圖5、圖7三鏡為同一作坊的“天下一中島和泉守”，在17世紀中葉，應該有較高的聲譽，主要為達官貴人制鏡。圖8鏡沒有族徽紋飾，其作坊名“天下一中川出云守”，應為民間制作。

3.族徽：在日本稱作“家紋”，主要用于達官貴人或大戶人家。日本《家紋大圖鑒》第59頁表明：圖4、圖5為德川幕府第一代家康、第二代秀忠、第三代家光的“三葉葵”族徽。同書第501頁表明，圖7系德川時代武田、小笠原、秋山等家族的“三階菱”族徽。

4.側紋：在高檔次的和鏡中，偶見鏡緣內側飾紋。《清華大學藏日本和鏡》圖9緣內側有海浪菊花紋與海浪蚌螺紋，本文圖7緣內側有海浪菊花紋（本文圖7）。

5.m值：圖6之m值（單位面積重量）為9.52克/平方厘米，圖7之m值高達10.00克/平方厘米，這個數值幾乎高出厚重型唐鏡（多為海獸葡萄鏡）的1倍。圖8鏡之m值僅為6.37克/平方厘米。

巨鰲有柄鏡

相對而言，此類鏡與上類巨鰲具鈕鏡的存世數量，比較一般的蓬萊紋鏡，都要少很多。在問世年代上，此類鏡比巨鰲具鈕鏡要晚一個多世紀。筆者盡量尋找資料，在此歸納如下，詳見表二。

由表二與其相關圖紋可知：

1.材質：皆為黃銅質，器型大致相仿。

2.工匠：“藤原光長”作為同名世襲的著名工匠，在江戶晚期乃至明治早期，生產了大量包括此類鏡在內的有柄和鏡。

3.年代：巨鰲具鈕鏡的問世年代集中在17世紀中葉，此類鏡主要問世在18世紀中葉至19世紀。兩者相差一、二百年。

4.主紋：大同小異。主要差別在天空中的雙鶴：圖9、圖10沒有雙鶴；存世最多的（已知4面）圖11鏡有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