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鄰居,一位八旬學者,少數民族蠟染藝術品的收藏大家,悄然離去了。那天清晨,我去看望她,還談起出版蠟染全集的計劃。不料,她走得太突然,突然得來不及把她畢生的心血、上千件蠟染服飾托付給下一位守護者。
這些日子,每當我走過她家,望著緊閉的門窗,就會為她惋惜,為它們惋惜。她是大學教授,為修建蠟染博物館奔走呼吁,終無結果;它們是蠟染中的佼佼者,令多少國內外藏家垂涎三尺。如今,她滿懷不舍,撒手人寰;它們深鎖冷宮,粘滿塵埃。我明白,古今收藏者,大都難逃此劫,但眼前發生的事如此之真切,壓迫得我喘不上氣,我無法面對這個現實。
前不久,去京城“垃圾大王”趙慶偉的都美畫廊看他新收的寶貝,并祝賀他首戰告捷。他隨意從廢紙堆里抽出幾十張紙片送拍賣,就換回2000多萬元。旗開得勝,趙老弟眉開眼笑,對他的數百噸“垃圾”信心滿滿。
閑聊之余,我隨意翻看地上的一箱箱老照片,慶偉說,這堆“垃圾”是一家電影公司剛淘汰的,里面有很多電影明星早期的影像資料。我打開一個寫著平原游擊隊的紙袋,里面是一沓郭振清的電影劇照,最讓我吃驚的是,每張照片都配有底片。還有一個紙袋上寫著劉曉慶,裝著幾十張她初涉影壇的年輕劇照,也都帶有底片。慶偉感嘆地說,你見過劉曉慶不化妝的照片嗎,這里有很多。
我正在詫異,門外進來兩個送貨的人。有一包高檔衣物和幾幅民國扇面,來人稱是趙四小姐家流散出來的東西。趙慶偉也不理會,他聽過的故事太多了,只要東西看著好,一般都會留下。我將扇面一一展開,雖不是名家之作,但畫風不俗,最難得是保存完好。歷經百年滄桑而幸免于難,就值得慶幸。
我的一位朋友患病住院,他康復后發生了很大變化,以往看得比命都重要的古董,被他一一送人,用他的話講,散藏。他的想法是,這些寶貝將來落到不懂的人手里就遭殃了,不如早作安排。起初我對他的做法不以為然,現在我能夠理解了。眼前的蠟染、照片、扇面,也都曾經風光過,如今卻無處話凄涼。
說到散藏,現在正是好時機,近年來,大量熱錢涌進拍場,企業家投錢,收藏家變現,千載難逢。藏家一旦散藏,既可改善生活,又無后顧之憂。此舉雖在情理,但想到那些一直養在深閨的雅玩,從此后頻頻拋頭露面,任人說三道四,動手動腳,于心何忍?
散藏,是每個收藏家都要面臨的選擇,張伯駒、徐悲鴻、王世襄、吳冠中哪個不瀟灑,馬未都不也提出捐獻。不知那些先行者在散藏的前夜有何感受,不知那些溫暖過心靈的寶貝是否得到了真正關懷?
“臨分把手,嘆一笑論文,清狂顧曲,此會幾時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