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岸英,毛澤東的長子。1950年11月犧牲在朝鮮戰場,年僅28歲。歷史的塵封,使毛岸英的故事鮮為人知。
我母親晚年追憶父親田家英時,多次提到“岸英”的名字。毛岸英1946年從蘇聯回國至犧牲近5年間,和我父親既是師生又是摯友。
母親印象中父親同毛岸英
非同尋常的關系
我的母親董邊是1937年七七事變后奔赴延安的那批熱血青年中的一員,1941年和父親田家英在延安相識相愛并走到一起。
母親忘不了和毛岸英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她說:
1948年底,我從晉察冀回到西柏坡。我是1945年8月隨大部隊從延安北上,分配到晉察冀邊區工作的,這時已和家英分別了三年。
可巧,家英初任毛主席秘書,被主席派去東北考察了。
數天后,我參加了中央婦委會為召開第一次全國婦代會的籌備工作,婦委會在東柏坡。家英出差回來,興沖沖地來東柏坡找我,他身邊跟著個高高個子的青年。沒等我反應過來,這個青年就給我深深鞠了一大躬,并大聲說,“師娘好!”我為人靦腆,一下子臊了個大紅臉。家英忙解釋,這是毛主席的兒子毛岸英,從蘇聯回來,在跟我學文化,故稱你“師娘”。我這才注意。岸英是個熱情爽朗的青年,高高的個子,臉曬得黝黑,臉上還帶著頑皮的笑,很可愛。
以后我在西柏坡多次見過岸英,都是和家英在一起。看得出,他們關系融洽,好到連上廁所都形影不離。
他倆都是1922年生,家英長岸英半歲,但顯得比岸英成熟些。
岸英性情坦率、奔放,加之長期在蘇聯生活養成的習慣,更顯得直白爽快。家英也是個性情真率,表里如一,有話藏不住的人。他和岸英成為摯友是很自然的。
1950年1月底,我在協和醫院生小英(姐姐的乳名),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在延安送給老鄉了。聽說得了女兒,家英高興地到醫院來看我。我清楚地記得,是和岸英一起來的,他們之間毫無芥蒂,親如手足。
進城后,岸英主動要求到工廠鍛煉,不常回家。但只要回中南海,一定來靜谷家英辦公的小屋坐坐(靜谷是中南海里的一個園子,離毛澤東居住的豐澤園僅二三百米)。兩個人見面有說不完的話。我在靜谷不止一次見到岸英,他對人還是那么熱情大方,開開朗朗,給人以感染力。
母親對毛岸英的印象很深,但所知畢竟有限。多年的關注,使我從知情人那里,知道了更多關于父親和毛岸英的故事。
父親成為毛岸英的老師
父親是什么時候,又是怎么當上毛岸英老師的?據有發言權的曾彥修老人(曾任人民出版社總編)講:
毛岸英于1946年初回國,組織安排他在中宣部搞俄文翻譯。那時田家英也在中宣部,幫胡喬木和陳伯達收集整理資料。中宣部在延安的楊家嶺,岸英和家英、于光遠、何均、陳真、曾彥修都住在一排窯洞,熱血青年很快熟悉起來成為朋友。
至于田家英給岸英當老師,我認為不會是毛澤東親自點將,更不像有些人推理的,毛澤東曾聽見田家英在馬列學院講課,駐足窗外,因而對田有印象。田家英當時只是中宣部一名普通干部,和毛澤東沒有那么近熟的關系。
事實應該是,毛澤東讓陳伯達教毛岸英,陳已為毛澤東做了多年的秘書,并諳熟中國歷史,是延安公認的威信最高的文化人。
但熟悉陳伯達的人都知道,他的邏輯思維強,文筆好,就是手懶,既不用功,也不刻苦,靠聰明。他寫東西離不開田家英、陳真、史敬棠、何均四個人給他收集資料、做長編,最后他重新邏輯梳理和概括成書。
陳伯達的福建官話說得很難懂,正式場合他講5分鐘的話都困難。最主要是他素不愛管閑事的性情,當任何部門的領導都是甩手掌柜,一心只在修書上。
陳伯達對田家英很了解。1941年起在中央政治研究室他就是田家英的領導。田家英傳統文化功底好,19歲在馬列學院當教員,擅于表達。且田家英和岸英關系又好,陳伯達把毛澤東交代的這項任務交給田家英,是順理成章的,也是負責任的選擇。
毛岸英去蘇聯近10年,對中國革命、中國社會缺乏了解,以至他父親何以成為中國革命的領袖,也不完全理解。對毛岸英的培養,組織上是很重視的,轉戰陜北期間,特別交代昆侖支部的于光遠、曾彥修、史敬棠等同志,若田家英不在時,大家都有義務幫助岸英了解情況,熟悉工作。
朱老總的秘書何均,也是父親終生的好友,他曾對我回憶:
田家英給毛岸英當老師,非常盡職。他將中國歷史和語文糅合在一起,按歷史時間進程循序漸進地講授。田家英9歲失學,知識主要來自自學。背誦經典古詩文,是他認為很有成效的學習方法之一。他常年堅持,養成習慣,成了一生的樂事。他為岸英設置的課程中,自然包括背誦。他選擇經典名篇、詩詞和精彩文章要岸英背誦,并嚴格檢查。
一次,田家英督促毛岸英背一篇毛澤東論述經濟問題的文章,毛岸英背得不甚流利,可田家英一絲不茍。我見狀替岸英開脫,說古文有韻律,好背,現代文不好背。田家英沒有爭辯,將這篇文章一口氣背誦出來,然后說,該背的東西就是要背,現代文也一樣,學習非如此不可。我們深為田家英的博聞強記和刻苦精神所感動。
給毛岸英補習中國文史,主要由田家英承擔。組織交代過,中宣部內和毛岸英相熟的同志,都有義務幫助岸英,曾彥修也做過岸英的臨時“教員”。1948年毛岸英赴山東土改,田家英還特別囑托史敬棠繼續幫助毛岸英學習文史。田家英還把延安黨內知識淵博的老前輩范文瀾、葉蠖生介紹給岸英,讓毛岸英向他們學知識。
回國短短幾年,毛岸英進步很快。
從一封珍貴的書信
看毛岸英寫作的進步
歷史當事人的講述,被一封塵封近50年的書信印證了。
1995年,史敬棠(曾在中央政治研究室工作)從“文化大革命”被查封的書籍中找到夾在里邊的一封毛岸英寫給他的親筆信。那年他們隨康生去山東渤海區搞土改復查,毛岸英和于光遠、吳劍迅、曾彥修四人在張家集小組工作了半年,同吃同住,關系親密。信是土改復查工作結束,大家分手后寫來的。
信雖不長,但讀來卻令人回味無窮。敬棠同志:
到田家英處偶爾讀了你寫給他及彥修(作者注:即曾彥修)同志的信,頗有所感。
許多天前我曾經康公(作者注:即康生)處轉你一信,不知收到了沒有?
張家集黨小組會上我對你的放肆的批評,今愿收回80%。由于我對自己的認識錯誤,所以也不能正確地認識別人;現在我對自己的認識有了很大的改變,對你的認識也就隨著改變了,出發點改變了。望你把我這一點反省當作衷誠之語,決不是那些專門為寫信而寫的門面話。
吳劍迅已到此地團校學習,你知道嗎?我準備于數日內寫信與他,我對他的批評也太過分了。
我現在原機關工作(作者注:即中宣部),與曾彥修、于光遠諸同志在一起。準備在不聲不響的工作中逐漸地改過,能改到什么程度就改到什么程度,決不求那種可能的快,更不求什么“奇跡”。我愿意努力地真正學習一番,我的知識少得可憐!!
田家英送了我一句話:“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我當把它作為今后工作與學習的座右銘。
過去我曾對你說我愿另名為“波別”,并要你給我寫信時亦用此名,現在我對這一點也取消了,因為即在“跛鱉千里”這一句我曾決定把它當作自己的座右銘的古話中,也潛伏了害我致深的毒素。
還有一點請你取消(如果你還沒取消的話)!記得你曾對我說,我的一大優點就是待人亦誠,純潔,熱忱等,事實證明我曾是一個不老實,不熱忱待人的人,在這一方面田家英可替我多說幾句話。
不是說客氣話,我有許多地方應該向你學習,比如對工作忠實,采取老實態度,注意收集零碎材料等,請你在做教員這一點上,一本過去毫不吝嗇的態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現在的工作相當困難(過去搞亂了),但“困難”不正是你所渴望碰到的東西嗎?所以你說“事與愿違”,恐怕還須加上一句:“違而安知非福”?
我說這話是有所指己的,我想如果我不“失馬”,一直“飛奔”,恐怕“永福”(作者注:毛岸英的乳名)當成為“永禍”的諷刺語了。當然我的情形與你的大不相同。
坐在田家英屋里寫信,已經夠隨便了,再加上這樣松的內容,恐怕會使你覺得“不正經”,因而甚至會影響到你對我所寫的“衷誠之語”要打好些折扣。折扣是一定要打的,因為無論如何這只是一張白紙上的黑字而已。
不過我在這無形的自然的隨便之中卻自然地告訴了你,-我所想象中的你我關系。這樣的關系,其實我們在張家集時就已建立了。但后來被我的那一股驕氣損壞了。我愿意隨著這股驕氣的消失,我們的“老”關系也恢復正常。你愿意嗎?也許你認為我們間的關系并無甚大變動,那么我就更有所反省的了。
信已寫的這么冗長。書不盡意,留到下次再寫吧!凌云現在何處工作?望告。
謹祝你工作順利,愉快,健康!
緊握你的手
岸英上
1948年7月24日
讀了毛岸英的信,我很想知道,究竟因為什么,他對史敬棠提出了“放肆”而“過分”的批評,以至于像毛岸英說的,損害了他們的友情,要作“事實證明我是一個不老實,不熱忱的人”的懺悔和自責。
對毛岸英的影響和幫助
毛岸英的信是在我父親西柏坡的小屋里寫的,信中多次提到“田家英”。從字里行間可以看出,田家英的影響對他的思想轉變起了很大的作用。
和毛岸英同去山東土改復查團的曾彥修對毛岸英一再申明要“在工作中漸漸地改過”,恢復同史敬棠等的“老關系”的原委,記憶猶新。
1947年初,隨著全國解放戰爭的發展,解放區一天天擴大,中央為鞏固后方,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對舊有土地制度實行改革的工作上。這年3月,身為中央政治局委員的康生,代表中央在晉綏分局指導土改工作,帶隊到山西臨縣地區抓點。那次,毛岸英也跟著去了。
康生主持的晉西北土改,出現了嚴重的“左”的偏差。在沒收地主的土地之后,還用過激的方式逼打地主交出浮財。曾在晉西北工作過的老同志梅行曾感嘆,康生搞的那個“左”呀,就別提了!然而,這種過激的做法,卻被視為土改工作的經驗在《晉綏日報》被多次報道,并一再被加上“按語”推廣。
回國不久的毛岸英,對中國農村情況既感新奇又覺陌生,以為階級斗爭本身就是你死我活、殘酷的。對康生的做法,他不僅沒有懷疑,反生幾分欽佩,在給其父毛澤東的信中,稱贊“康公真有辦法”。
土改工作的偏差,很快引起中央的重視,在1947年12月的中央會議上,不點名批評了康生的做法。1948年2月,又發布了毛澤東代中央起草的《關于目前黨的政策中的幾個重要問題》(1948年1月18日)、《糾正土地改革宣傳中的“左”傾錯誤》(1948年2月11日)、《新解放區土地改革要點》(1948年2月15日)等黨內指示。部分地區根據中央精神,很快進行了土改復查。
1948年初,毛岸英參加了仍為康生帶隊的山東渤海區土改復查團,和曾彥修、史敬棠、于光遠、吳劍迅同在張家集一個黨小組工作了半年。這時的毛岸英,經過學習文件和基層工作的磨礪,對土改中的錯誤有了一定的認識;對康生這樣的“老資格”,也不再一味地“崇敬”。
一次,華東局留守處負責人請土改復查工作團的同志吃飯,毛岸英、史敬棠、曾彥修、于光遠等都出席了。飯桌上,華東局領導揚帆反映鄉村反動會道門活動猖獗,有些自然村被他們占據,村邊挖壕溝,架吊橋,誰也進不了村。我們的傷病員在村中療養,他們借此講條件,不答應條件就把傷病員殺了。康生聽到此,“啪”的一聲拍案而起,桌上的碗筷都被拍得蹦了起來。他瞪大眼睛吼道:“還有這樣的事?老子開兩個團過去,把他們的村子平了!”在座的都對他的失態舉止感到意外,但誰也沒有再搭腔。
回到張家集工作團住地,大家議論起白天的事,對康生的舉止不以為然,但只能心照不宣。因為自延安“搶救運動”,許多人心存余悸。對上級領導的指示,不能有絲毫的質疑,幾乎是百分之百地服從。更何況康生是中央政治局委員、工作團團長。
對于沒有這段閱歷的毛岸英,顧慮自然少的多,他直率地提出,“今天康生同志太缺乏政治家風度,派兩個團轟平了村子,全村的鄉親豈不要都跟著遭殃?作為中央領導,怎么能這樣說話呢?”毛岸英講的是實話,經歷了土改糾“左”的過程,他對康生所作所為顯然有了認識。可是史敬棠等就不好對領導妄加評議,在毛岸英面前,還要替康生做些辯護,說那不過是康生的氣話,是要壓一壓反動分子的氣焰。
張家集小組討論工作時,對于土改復查中仍然存在的某些偏離政策的現象,同志們顧及方方面面的影響,有時不便堅持已見。這就難免,毛岸英和同志之間對問題的認識有分歧。毛岸英認為史敬棠、吳劍迅不能“堅持原則”,對仍然偏“左”的做法持妥協態度。于是,他言詞激烈、不留情面地批評了同志。
曾彥修老人說,這就是毛岸英提到的“放肆的批評”。
1948年上半年,毛岸英從山東渤海區回到西柏坡中央駐地。作為學生和朋友,毛岸英經常到我父親的小屋上課、談心。渤海區土改復查工作中的種種情況,以及和同志們發生的爭執,顯然都是他和老師交談的話題。
今天我們不會知道當年老師和學生是怎樣分析探討問題了,但毛岸英在以后的工作中,較之過去,思想逐漸成熟起來,在實踐中更加自覺地磨煉自己,當是與老師田家英的影響分不開的。
父親16歲到延安,26歲經胡喬木推薦,給毛澤東做了秘書。胡喬木非常了解田家英,不僅知道他很早就研究中國近代史,以后又研究中共黨史、中國現代史。他還了解田家英研究講究方法,注重收集一手資料和做編年大事記等基礎工作,出版過《民國以來大事記》。田家英對毛澤東思想、毛澤東著作的研究也很深’入,肯下工夫。因此,當全國解放戰爭進入決戰,戰事異常繁忙,毛澤東身邊非常需要人手時,胡喬木首先想到了田家英。
這時父親已經給毛岸英做了三年老師,父親的思想方法、人格品行,會潛移默化地影響毛岸英。當毛岸英反思自己看問題過于簡單化,不能站在別人的角度和位置去思考;反思自己一年來對糾“左”希望一蹴而就,是不現實不成熟的表現時,他一定明白了一個道理——事物本身存在著多面性和復雜性;他一定更多地了解了他自己的父親成為黨的領袖,毛澤東思想成為全黨的指導思想,是經過了怎樣艱難曲折的過程。中國革命走到接近勝利的今天,又經歷了多么復雜的艱苦歷程。
毛岸英從古文中找到兩個座右銘
從毛岸英這封信,看到他的文史知識、國文水平進步之快,是足以令人驚訝的。
楊開慧犧牲時,毛岸英年僅8歲。到1936年組織上送他和毛岸青去蘇聯時,他14歲。中間6年的時間,有5年是他和弟弟在上海流浪度過的。毛岸英在中國基本沒有受過正規學校的教育。1936年至1946年,他在蘇聯生活了近十年,讀完了中學和大學,可以想象,這個在異國成長的青年,祖國文化會學到多少。他識得的漢字還是小時候母親教的,上海流浪的歲月,靠一本字典又自學了一些。在蘇聯時,最初讀父親毛澤東的信,還要請人翻譯,回復也僅僅是簡短的一段。這樣的基礎,回國僅三年,就能用中文流暢地給朋友寫信,且靈活運用成語典故,是多大的飛躍啊。
還是回到這封珍貴的書信。毛岸英曾以“跛鱉千里”一語作為自己的座右銘。
聽了田家英講授的《荀子·修身篇》:“故跬步而不休,跛鱉千里;累土而不輟,丘山崇成。”意思是跛腳的鱉,雖然走得不快,但只要一直不停,也能遠行千里……意喻力氣再小的人,只要堅持不懈,終能達到目的。為了鞭策自己永不停步地進取,毛岸英用“跛鱉”的諧音給自己取名“波別”,愿學遠行千里的“跛鱉”,雖魯鈍,只要努力,終有所成。
從張家集土改回來后,田家英又送他一句古話:“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這是《禮記·中庸》里的一句話。其上下文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意思是:廣博的學習,詳細的求教,慎重的思考,明白的辨別,踏踏實實地實行。除非不學,要學而沒有學會,絕不放棄……除非不做,要做而沒有做出成績,絕不放棄。別人一遍學會的,我學一百遍;別人十遍學會的,我學一千遍。果能如此,即使笨人也會變為聰明人;即使弱者也會變為強者。
這段古話使正在反思自己的毛岸英深受觸動和鼓舞:用百倍于別人的努力去工作學習,就是愚人也會變為聰明人。于是毛岸英決心把這句古語“作為今后工作與學習的座右銘”,而不再以含有更多自我意識的“跛鰲千里”為座右銘了。
從第一個“座右銘”到第二個“座右銘”,可以說,毛岸英的精神境界發生了一次飛躍。如果說前一個“座右銘”,反映了毛岸英堅信自己只要百折不撓,就一定會實現父親毛澤東的期望、實現自己的“理想”的決心;那么后一個“座右銘”,則不僅反映了他的堅韌的毅力,還反映出他覺悟到自知之明對人一生的重要作用,決心以只爭朝夕的精神,腳踏實地地開始新起點。
深受中國文化的熏陶
毛岸英回國后,分配到中宣部做翻譯,和田家英、陳真、于光遠、曾彥修、何均住在楊家嶺同一排窯洞。由于延安物質生活困難,點燈的煤油常供應不上。晚上幾個年齡相仿的朋友,就摸黑湊到一個窯洞,擠在大炕上說古論今,談見聞,談讀書,海闊天空。我父親腦力好,記憶力過人,能背很多古詩文,尤其喜愛辛棄疾的詞。由于他古文功底好又愛好文學,成語典故、古詩古文經他釋譯成白話文,生動易懂,文采奕奕。于光遠不僅懂經濟,還涉獵哲學、自然辯證法,知識面廣。曾彥修則強于思辨,大家愛聽他談見解、解析問題。不經意間,沒有油燈的夜晚,在寬松的交流氣氛中,大家相互學到許多知識。毛岸英有幸和一群“書生”在一起,他像海綿吸水一樣,吸吮著文化知識。
據曾彥修老人回憶:
他們那時喜愛探討中國古代哲學的命題,這和毛澤東關注先秦哲學有關,但更主要的是受陳伯達的影響。陳伯達在楊家嶺的窯洞,周末成為青年人聚會的地方,田家英和我都是常去的人,到時總是擠得滿滿的,大家聽陳伯達講歷史、講哲學。
陳伯迭從1939年給毛澤東做政治秘書,他研究先秦諸子百家,是毛澤東的窯洞里除公事以外可以隨便聊天的唯一一人。他的《竊國大盜袁世凱》、《中國四大家族》兩本書,其理論貢獻和創作能力,是公認的。
當年延安的年輕人,都佩服陳伯達。田家英就在很多方面受陳伯達的影響:以后田家英和陳伯達關系不好那是后話了。
探討問題,田家英思維活躍,愛提點新見解出來。例如他說,“塞翁失馬”的寓言故事雖簡單,但內中的哲理卻很深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似乎意寓的僅僅是福可以轉化為禍,禍也可以變化為福。萬物變化難以預料。實際這里還告訴人們,人的思維往往會出現偏頗:人們都知道“盛極必衰,物極必反”的道理,可很少有人去追問“衰”的極限,而都在追尋“盛”的極限。他講的確實耐人尋味。
從毛岸英給戰友的一封普通信件,也能說明當時的青年人對中國哲學思想的濃厚興趣。
毛岸英針對史敬棠工作上出現的不順利和困難,告誡戰友,看事物可以從另一面去理解,困難“不正是你所渴望碰到的東西嗎?”“事與愿違”,“恐怕還須加上一句:違而安知非福?”毛岸英運用老子“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的辯證思想,說明壞事可以引出好的結果,好事也可以引出壞的結果。
順著這層意思,他聯系到自己,“我想如果我不‘失馬’,一直‘飛奔’恐怕‘永福’當成‘永禍’的諷刺語了。”他的乳名叫“永福”,他巧妙地把自己的名字運用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典故里,自喻自律,且運用得詼諧自如。
可以想象,聰明又充滿活力的毛岸英,是怎樣在老師的引領下,游弋于文化的海洋,享受著祖國傳統文化的無窮魅力。
一封書信,很難記載所有和全貌,但字里行間,我們還是能感受到毛岸英與他情同手足的老師田家英至深的友情,看到當年那群追求真理的青年人火熱的生活風貌。
(責任編輯 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