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圍觀叫好之樂,也有積極參與之實,大概就是世界體育管理的最終指向了
“后北京奧運時代”的從容
舉辦過奧運會,拿過金牌榜冠軍,中國人看待奧運金牌的觀點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2012年6月,倫敦奧運會火炬在歐洲傳遞過程中,李寧作為火炬手之一,在希臘時批評了中國的體育素質教育,說“現在學校有錢了,不能只發個籃球就行,中國對體育素質要有新的認識”。另一位火炬手白巖松對此也很是贊同:“我也關注奧運,也希望中國隊能在傳統優勢項目之外取得新的突破,但是我不會用‘更多的金牌’來獲得驚喜,我希望的是,在后北京奧運時代,中國體育人的觀念有改變,即使是參賽的運動員,能以更開放、更輕松的姿態投身到奧運里面就很棒了。”
在北京奧運會期間,白巖松制作了專題類收視率第一的“全景奧運”直播節目,但他始終反對“唯金牌論”,直到今天他“還會延續自己的想法”,希望大家“不是關注賽事、金牌,而是讓大家開心輕松地享受奧運會,鼓勵大家做生活中的運動員。中國人太多是電視機前的體育迷,我期待的是,我們都能成為體育的參與者,而不是觀看者。在‘后北京奧運時代’,更多的人尤其是孩子投入體育,關注健康的生活方式而不僅僅是金牌才是該有的認知。”
事有湊巧,作為中國體育運動的管理者,上海市體育局局長李毓毅也表達了類似的看法:“以前我們把拿金牌當作第一任務,現在主要是為運動員成材提供良好環境。如果說體育就是為培養幾個運動員,只有運動員才是體育的事,其他都不關我的事,那不行。我們一定要研究規劃,制定政策,采取措施,推動全市體育環境的優化。”
在這樣的觀念支撐下,李毓毅大力倡導和推動了“上海首屆市民運動會”的誕生。上海市運動會和上海市民運動會,李毓毅對其中的一字之差有明確的界定,“市民運動會就是要動員更多人來參加,優化體育環境、增強體育意識,淡化金牌意識,逐步讓市民把體育融入到生活中。而上海市運動會則更加專業,主要是為了選拔體育人才。”這次市民運動會要搞5個月,從6月開始到11月結束,預期動員100萬市民參加。
奧運金牌數的國際猜想
我們自己漸漸低調從容,外國對中國參加奧運會能獲得的金牌數卻逐漸熱衷起來,去年澳大利亞奧委會發布了一份關于倫敦奧運會獎牌榜預測的報道,報道中,俄羅斯登上獎牌榜榜首,美國緊隨其后,而中國失去東道主優勢后將淪為第三。今年美國全國性報紙《今日美國》攜手荷蘭權威的體育數據公司INFOSTRADA預測了2012年奧運會的獎牌榜。通過以運動員在世界錦標賽和世界杯比賽中的成績為基礎的計算方式,《今日美國》認為,美國隊將以36枚金牌、88枚獎牌的成績高居榜首,中國隊的金牌總數將銳減至27枚,以84枚獎牌位列獎牌榜第二位。
受北京奧運中國成績的影響和倫敦奧運迫近的壓力,曾經的奧運會金牌大國日本,反而一改其全民體育的傳統,在2012年1月27日,由其中央教育審議會特別委員會宣布,將奧運會金牌總數排名目標列入國家的《體育基本計劃》中,力爭“夏季奧運會位居前五、冬季奧運會位居前十”,并“力爭在2020年奧運會進入奧運金牌榜前三名”。這是日本第一次將奧運會的目標寫進自己的政府部門工作報告,日本奧委會常務理事市原則之說:“我們如此明確記載,主要是為了讓運動員們有高昂的士氣,希望可以在獎牌上比北京奧運會增加一倍。”
1964年的東京奧運會上,日本以16金位居美國蘇聯之后,排名世界第三。40年后的雅典,日本雖然也得到了16金,不過卻在美國、中國、俄羅斯和澳大利亞之后排名世界第五。由于奧運會的項目增加,中國和非洲體育實力的增強,世界體育地圖和半個世紀前相比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
從某種意義上講,體育是和平時代的戰爭,沒有哪個人在參與和觀賞體育運動時能真正做到平心靜氣,更關乎運動員的個人理想與所在團隊的集體榮譽,無論是個人還是國家,概莫能外。由此可知,歐洲國家看重金牌數,美洲國家看重獎牌數的傳統,日本積極進取的姿態就很好理解了。
“金牌指揮棒”漸漸轉向
當前,哪怕僅僅是出于減少運動員的壓力,中國體育總局的領導和奧委會官員也在奧運會開賽前特別淡化中國對金牌的訴求。倫敦奧運會臨近的這半年來,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馮建中多次強調各級體育部門官員考核的評價體系將向群眾體育傾斜,而“金牌考核”將從一些發達地區逐步淡出。同時,體育總局已經出臺并正在試行針對群眾體育的“剛性”評價體系,這意味著曾長期指導各級體育部門的“金牌指揮棒”將漸漸轉向。
半年前的中國城市運動會,還沒開幕就已經有58名運動員因年齡造假被取消了參賽資格。國家體育總局局長劉鵬在開幕當天的組委會會議上語氣沉重而嚴厲,“如果還有人膽敢置若罔聞,頂風作案,以身試法,我們將堅決的依法依規進行嚴肅處理,決不姑息”。此前不少比賽中的年齡造假,背后都是個別地方部門崇尚“唯金牌論”,為了競技成績不惜一切的扭曲價值觀。“唯金牌論”的背后,是地方體育部門政績考核尚未完全改變以金牌為考核指標的局面。
更值得警惕的是,在畸形追求競技成績的同時,近年來中國國民體質在某些方面出現滑坡:不少成年人陷入“亞健康”狀態,近視眼、小胖墩在青少年中的比例上升。與競技體育相比,群眾體育發展明顯滯后,某種程度上偏離了體育的本質。針對這種現象,國務院早在2007年就頒布了《關于加強青少年體育增強青少年體質的意見》,該意見指出,“加大體育工作和學生體質健康狀況在教育督導、評估指標體系中的權重,并作為評價地方和學校工作的重要依據”。“對青少年體質健康水平持續下降的地區和學校,實行合格性評估和評優評先一票否決”。
然而,宏觀的政策很明確,執行起來卻阻隔重重,缺少一種能夠立即剎住“唯金牌論”的速效藥。畢竟,金牌所代表的競技體育成績是可以量化并很難“摻水”的“硬指標”,而群眾體育、國民體質的認定則常常被理解成宏觀和模糊的“軟指標”。于是,一方面是競技成績考核的慣性繼續存在,另一方面又是群眾體育“真正做好難,鉆空子容易”的尷尬現實。
從圍觀到參與
體育是每個人自己的事兒,但體育管理從來都是一種讓人頗費思量的社會行為。現代奧運會本身就是一個民間機構推動全球體育發展的成功范例。
當今世界的體育管理總體來說分為政府管理型和社團管理型以及綜合管理型。政府管理型就是國家設立專門體育管理行政機構,對全國的體育事業進行全面的監控和管理,在體育政策的制定和實施以及體育資源的配置上起主導作用,事務性工作主要由社會團體承擔的體育管理體制。
由于國家能夠代表最廣泛的公民的利益,并且在體育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方面起主導作用,因此政府管理型體育管理體制能夠直接集中體現國家意志。國家管理還有利于整合一切社會力量,服務于政府總體體育政策目標的實現,更有利于體育公共服務事業的推動。
當然,這種管理體制易于造成行業壟斷,容易阻塞社會團體參與體育管理的渠道,也易于使國家公務人員和大量資源陷入規模巨大的事務性工作,削弱宏觀管理職能。同時在政府管理型體育管理體制中,體育的諸多重要管理領域往往分散于不同的政府機構,造成管理資源的浪費。由于政出多門,也不利于體育政策的統一性和一致性。
采用政府管理型體育管理體制的國家主要有加拿大、日本、俄羅斯、法國、希臘、韓國、南非等。日本和韓國是典型的采用政府管理型體育管理體制的國家。
日本政府戰后50年來,頒布了一系列旨在增進國民健康和體力的方針政策和法律法規,對推動大眾體育的發展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社區體育俱樂部的建設、體育設施的綜合利用和體育指導員的配備工作方面走在世界前列。為了日本競技體育重新崛起,日本政府從1991年開始,將“日本奧林匹克委員會(JOC)”從日體協獨立出來,自 2001年起,正式啟動籌備了10年的“日本國立體育中心(JISS)”,這些政府行為都預示著日本競技體育將迎來大發展的新時期。
韓國也是政府主導的體育體制,特別是政府采用了優先發展競技體育的政策來提高國家威嚴,并在1986年亞運會和1988年奧運會上取得了輝煌成績。韓國競技體育政策改進工作的方向是積極倡導體育俱樂部制,對商業化進行得好的項目或熱門項目要移交給民間市場,對缺乏商業化的項目仍要繼續維持在政府范圍內進行培養和管理。從韓國成功地舉辦了1988年漢城奧運會后開始,韓國政府為大眾體育的普及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擴建大眾體育設施、開發與普及大眾體育活動項目等,使韓國大眾體育活動的參與率逐年增高。
結合型體育管理體制是指國家體育管理職能主要由準行政機構及體育社團承擔的體育管理體制。盡管采用結合型體育管理體制的國家政府也可能設立體育行政機構,但它只承擔準行政機構主要領導人的任命和財政資助的職能,其它管理職能完全由準行政機構承擔。
結合型體育管理體制能夠充分地體現政府意志,同時由于采用了公司化的管理方式,有效地提高了工作效率,準行政機構能夠更有效地與各類體育組織溝通和合作,也利于準行政機構開展一定的體育經營活動。
采用結合型體育管理體制的國家主要包括英國、澳大利亞、新西蘭、西班牙、新加坡等。
英國自二戰開始,體育政策經歷了三次大的改變,從體育場地到特殊人群體育,再到發展競技體育,前后經歷了60年,可見,英國的體育政策主要圍繞著大眾體育的發展,并已取得較大的成效。
社會團體管理型體育管理體制中,中央政府除對有關體育社團給予一定的經費支持外,不設立專門的體育管理機構,基本不干預體育的管理事務,充分保證體育的自治地位。國家體育政策的制定和實施、體育資源的配置以及體育管理工作完全由體育社會團體承擔。
采用社團管理型體育管理體制的國家包括美國、意大利、德國、瑞典、挪威、加拿大等。
意大利的體育管理體制一直被西方國家公認是最具效率、最成功的體育體制。意大利奧委會是一個最大、且具有最高權力的體育社團,在意大利體育管理體系中占有絕對領導地位,它的經費主要來源于政府壟斷的體育博彩(主要是足球彩票)。
從國家管理到社團管理,各國體育管理的方式莫衷一是,但想真正和體育強國競爭首先自己基礎扎實,民間自發的社團往往更注重市場需求的變化,更追求市場的效率,當然,專門的立法和宏觀的監督也必不可少。無論哪種管理模式,只要能更多地激發和支持全民參與體育活動,增強體質,一年到頭精精神神,既有圍觀叫好之樂,也有積極參與之實,大概就是世界體育管理的最終指向了。
奧運金牌的含金量之惑
奧運金牌到底價值幾何?竊以為金牌的價值不由金價決定的,而是由社會關注度決定的。1984年許海峰為中國獲得的奧運首金,引起中國億眾關注,也影響了中國的體育近30年的“金牌大國”走向。
時至今日,在市場的推手下,中國奧運金牌的含金量更是出現了兩個極端,一方面是在一些社會關注度高的項目上,金牌獲得者直接得到的物質獎勵數以百萬計,間接的經濟收益以千萬計,身家過億的運動員接連出現。同時他們退役后的保障也羨煞旁人,世界三大賽即奧運會、世錦賽、世界杯的冠軍可直接安置就業,中國全國前三名的運動員可以免試上大學等等;另一方面,一些冷門項目的冠軍處境就差強人意,曾經是世界馬拉松冠軍的艾冬梅因為生活所迫,在網上出賣她過去在國際國內賽場上獲得的十六枚獎牌,金牌開價不過一千元,銅牌只值極為可憐的一百元。艾冬梅的境遇決不是一個孤立的特例,運動員退役后再就業問題是長期困惑中國體育的一大難題。據央視報道,曾是遼寧隊舉重運動員的才力,他獲得過四十多個全國冠軍,二十多個亞洲冠軍,退役后疾病纏身,最后在遼寧運動技術學院看大門,2003年因病去世。舉重冠軍的鄒春蘭在長春市大眾浴池做搓澡工的消息曾經引發全國規模的大討論。
金牌的價值究竟何在?
前幾年雅典奧運會時,華東師范大學的許紀霖教授正在加拿大,他一邊在網上關注奧運會,一邊觀察加拿大人對奧運會和體育的態度,寫了一篇很有見地的文章《誰是體育大國》。他發現,加拿大人不大關心奧運會,不在乎拿金牌,但他們每天都在運動,劃船、滑雪、打球、游泳、跑步等等。加拿大的公共綠地多,體育設施多,大部分都是對公眾免費開放,人們可以不分貧富自由享用。在加拿大,體育“不是展現國家強盛的工具,而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有國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實實在在的一部分”。他因此不無感慨地說:“加拿大雖然是一個金牌小國,卻是一個道道地地的體育大國。”相反,“中國的體育,從少年體校到國家隊,好像只有一個目的:到奧運會拿金牌。國際上拿不到的,也要到國內的小奧運--全運會上搶牌子。除此之外,別無目的。于是,體育只剩下一個意義:一切為了競標,一切為了勝利。因此也形成了贏家通吃的殘酷規則,拿了金牌,成為人上人,而其余人,通通變成了失敗者,包括亞軍在內,只配享受殘羹剩飯。至于體育本身的意義,體育與普通國民的關系,不再有人關心,也不再當回事。”
加拿大與中國國情不同,體育管理模式不同,但至少有兩點是可以借鑒的,就金牌而言,我們不應當忽視運動員本身的成長;就體育而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奧運會。
責任編輯 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