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呼嘯的風雪,卷走了我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它濃重的身影,橫亙在我生命的原野上. 我步入這座高山的時候,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女. 十二年后,當我離開這座山時,已是人近中年了!昆侖山在向我索取了高昂的代價之后,饋贈我一件終身享用不盡的珍寶,這就是青年時代艱苦生活的磨煉.
我是個醫生,而且自信是個不錯的醫生. 我之所以寫起小說,就是因為對昆侖山的摯愛. 它是我心中一顆充滿活力的種子.
昆侖山是值得用如椽大筆去揮寫的. 在我國燦爛的古代文化之中,它有過無數輝煌的傳說. 在高高的昆侖山巔,長著頂天立地的稻谷,它的每一粒谷米,都是珍珠和美玉. 黃帝巍峨壯麗的帝宮,是百神聚議的地方. 然而,現實中的昆侖山,哪有什么天稻!哪有什么宮殿!它是一個嚴酷的冰雪世界. 在這被稱為“世界第三極”的冰凍雪國里,生活著我們的邊防戰士. 告別父母,遠離家鄉,四面八方的稚子在昆侖山上被鑄成了鋼.
我曾急切地尋找所有描寫昆侖山的文學作品. 他們有的寫得真好,令我贊賞、令我感嘆. 但每每于掩卷之后,又生出一絲淡淡的惆悵:這同我心中那座雄奇偉岸的高山,似乎并不能完全重合. 像一架尚未調試到極佳狀態的電視機,總有一點重影,有幾行波動.
這怪不得別人. 有一百個人,就有一百座昆侖山吧!那座屬于我的昆侖山,時時像雕塑一般,凸現在眼前. 陸游的兩句話,簡直像為我寫的: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我想試著勾畫我心中的那座昆侖山.
只是,我行嗎?一個“文革”時期的初中畢業生. 雖然有一張大專文憑,但那是醫學的,與文學可不搭界. 那場可怕的“革命”,中斷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學業. 除了醫學,對于數理化,對于文史哲,我似乎總停留在一個初中生的水平.
我跳到空中,像一個第三者一樣,冷靜地分析了一下我自己. 不要抱怨命運吧. 每一代人,由于歷史的限制,都有自己特定的趨勢. 不必過于驕傲,也不必過于沮喪. 如果把這叫作命運,那它是一回事,自己的努力則是另一回事. 與我們每個人密切相關,可以左右的,是第二件事. 我這個人別無長處,但是不怕吃苦. 這要感謝昆侖山,我經歷了那種罕見的艱難困頓之后,一般的苦便難不倒我.
電大中文專業招收自學視聽生,我報了名. 沒有時間聽課,見不到輔導老師,有好些科目,連教科書都買不到.于是只有向別人借書來讀. 上午借,下午還. 臨到考試,便連書也借不到了. 我有時頗感滑稽,覺得自己有點像高玉寶. 記得參加第一門考試之前,內心緊張之余,竟感到有些凄楚,覺得這真是自找苦吃.
還好,我的成績相當不錯. 一路考下去,我以各科平均八十多分、畢業論文“優”的成績,結束了電大的學業. 現在,總該開始了吧!嗯,不行. 學然后知不足. 我這才知道自己太淺薄了. 文學上無數本名著等待你翻閱、無數位大家矗立在前頭,壓得人只能仰視. 我又一頭扎進書籍中去.
學習不是目的. 學習是為了創造. 沒有學習,便沒有創造. 但總是學習,也沒有了創造. 我——又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