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宋建勛

都說張師傅病了，病得不輕，都住院了。消息傳到我們廠里，很多人都不相信：張師傅身體不是很好嗎？怎么說倒就倒呢？我也正納悶，廠里辦公室的一個關系好的同事悄悄對我說：張師傅根本沒病，是裝病！不信等等看。

不會吧，張師傅能裝病不上班？張師傅為人厚道，工作勤懇，任勞任怨，全廠都出名的。有次廠里突擊任務需要加班，張師傅連續工作三天兩夜，最后暈倒在生產車間，救護車都跑來搶救了，但張師傅醒來笑呵呵地說沒事，不聽領導和同事的勸阻，硬是堅持到了最后，我們工廠也奪取了整個行業的先進標兵。表彰大會上，廠領導要對張師傅進行獎勵，但被拒絕了。張師傅說：我沒其他本事，就有點技術，拿廠里的福利，如果不為廠里貢獻點力量，心里實在過意不去，這不算什么，應該做的。最終也沒接受獎勵。領導在全廠職工大會上激動地講：什么叫企業主人？張師傅的高風亮節就是最好的證明。說得場下掌聲雷鳴，異常熱烈。

這樣的一個好人怎么能裝病呢？我剛進廠的時候，張師傅曾經傳授過我技術，也算是師傅吧，還有，每次在廠里見到張師傅，他都會老遠招呼，待我不錯，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怎么說我也要去看看張師傅。

我提著禮物找到張師傅病房的時候，碰巧廠領導也在。我沒有推門，就站在外面回避。病房的門帶有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一切：張師傅躺在床上，旁邊掛著輸液的玻璃瓶子，手背上還貼了醫療膠布，看樣子剛輸液完不久。張師傅的氣色還不錯，就是神色有點勉強和尷尬，旁邊的柜子上擺放著各種高級營養保健品，廠領導對一普通技術工人如此舍得血本，看了讓人實在感動。

正這樣想著，突然醫院走廊里走過來一幫人，為首的竟然是劉廠長，我進廠多年，只在全廠召開職工大會的時候見過劉廠長幾次，其他事情劉廠長很少露面，都是由副廠長主持，今天劉廠長親自看望張師傅這位普通工人，真是振奮人心。

剛推開病房門，劉廠長就俯下身子和張師傅握手慰問，奇怪的是張師傅只是平淡地伸手相握，沒有絲毫的驚喜。問過幾句關懷的話，劉廠長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來，這時候，幾個跟隨劉廠長進來的人紛紛拿出相機開始拍照起來，還有兩個在旁邊收拾起話筒來，難道還要對張師傅進行現場采訪？

遞過錢，劉廠長就在張師傅的病床前找個合適的位置。幾個長槍短炮一起圍了上來。劉廠長不愧是廠長，很快收起了剛才的笑容，整理了一下筆挺的西裝，開始了長篇大論：我們廠向來愛護老職工，張師傅是廠里的元老級技術骨干，這次生病呢，我和單位其他領導知道消息后迅速趕過來慰問……劉廠長接受采訪的時候，我突然看到張師傅悄悄地在拉被子，似乎要把整個臉部蒙起來。

張師傅真幸福，雖然在工廠苦干半輩子，作為普通工人，生病都能驚動如此多的領導關懷，也該知足了！不過，張師傅也真不懂禮貌，甚至不識抬舉，不配合也就罷了，還想拆領導的臺？如果沒人在場真該好好說下張師傅。

領導走后，我把禮品放到張師傅的床頭處，張師傅面帶感激，拉住我的手似乎有話要說，但最后還是沒有說出來；我也有滿肚子的話想給張師傅說，等領導都離開了，我提醒張師傅說：領導關懷你，你要感激也要配合，千萬不能倚老賣老……考慮到張師傅是個長輩還是個病人，更過分的話我沒有說出來。

后來，兩個月過去了，張師傅始終沒有來上班，不過，他的兒子卻進廠了。近年來，單位效益好轉，領導多次強調沒有經過嚴格招聘和公示絕對不能隨意錄用工人進廠，張師傅兒子怎么能短時間內進廠呢？里面一定有問題。

果然聽人說，本來，張師傅是沒有病的，但廠里領導考慮到他是元老級的一線技術工人，想讓他假裝生病做個典型，好好宣傳一下廠里對老職工的關懷，以便贏得更高領導的表揚，如果張師傅配合，就可以讓他兒子進廠接替即將退休的張師傅。張師傅也不想這樣，可是單靠他自己的工資，一家人生活實在艱難，無奈聽從了領導安排。還聽人說，自從經歷了這個事情，張師傅現在病了，真的病了，嘴里還整天胡言亂語地說，不光他自己病了，廠里很多人都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