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度青春

章懷翠

一

綿長的春雨淅淅瀝瀝地住了腳，和著四月的晨風，濕潤的空氣里盈溢著淡淡香味。淺綠色的陽光成片落下，被復蘇的柔軟生命們渲染為金黃，于是溫暖便一縷縷蔓延開來。

早間新聞附帶著天氣預報：“今日日間氣溫可達22℃，局部地區有小雨……”

你背著帆布包輕快地從我身旁經過，朝我搖搖手中的傘：“媽，我去上學了。”我點點頭：“路上小心。”

我站在家門口看你漸行漸遠的身影。陽光那樣溫柔地切過巷道，將你的影子均勻地涂抹開來。我似乎還能聽見你長裙的褶皺相互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像是誰內心抒情的嘆息。

孩子，你17歲了。

二

是何時發覺青春氣息開始將你縈繞？或許是看見你蓄起長發，穿起清新的少女裝時；或許是發現你將電視頻道由動畫片調轉為偶像劇時；抑或是注意到你漸漸不再對我撒嬌而熱衷于與朋友聊天時。

仿佛是一陣風悄然拉開雨季的序幕，你稚嫩的面容開始有光暈流轉。看著離童年越來越遠的你，我的心中時常涌出些傷感。我多么喜歡那個穿著小皮鞋，握著棉花糖的你；那個采一朵玉蘭踮腳放入乞討者大手的你；那個緊緊抱著我喊著“媽媽”的你。那時我最愛捧著你的臉龐，像是要托起一枚溫潤的小太陽。

然而當我看到你已出落成美好的少女摸樣，傷感便湮沒在巨大欣喜中：自己逝去的青春在你身上延續，那種喜悅真是不言而喻。看著你燦爛的笑容與干凈的氣質，看著你沐浴在和煦陽光中，看著你的指尖撫過蓓蕾，我心中柔軟的情愫便淌成那美麗的詩句——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三

你17歲的每一天，安靜美好。

鬧鐘準時響在6∶30，彼時樓上鄰居飼養的鸚鵡便附和著鈴聲歡快地唱起。

舒適的布鞋沒有繁瑣的裝飾，踩過樹影漏下的斑駁陽光，不會發出一絲聲響。雙肩包有節奏地在背上微微拍打著，書包一側的水壺里盛著溫熱的茶。

碰見同學便親切地打招呼，遇見老師輕輕鞠躬問聲好。靜靜地聽課，細心地寫字。在日光熾熱的午后撐起米黃的遮陽傘，高興起來就將手中的傘兒快速旋轉幾周，愉快地看見它陽光里開出金色的花。

在燈光下寫好作業，然后將瑣碎或秘密統統交予日記本保管。夜深人靜時熄了燈，醞釀一個陸離或甜美的夢。

這些細節都能從你明朗的文字中得知。你的心生長在日光照耀的樹下，溫溫潤潤地孕育夢想和花朵，一如舒適的四月天。但我明白，光與影相互依存。我看得見你在學業壓力下日漸消瘦的面龐，看得見你因睡眠不足而微紅的雙眼。

哪些是看不見的？

你在失意后隱忍不言；你在寂靜的夜里無聲地流淚；你聽著孩童稱自己為“阿姨”時突然害怕青春的流逝……

這些是你我都經歷過的。它們在陽光照不進的內心角落憂郁地生長，長成花季的雨水，與陽光一起醞釀華美的盛放。不要害怕，孩子，讓我撫慰你的靈魂，我愿意為你遮擋疾風驟雨，將青春潤成歌，暖成詩。請你相信，一切安好。

四

在一個陽光溫熱的午后，我看見你與一個少年牽手漫步。我的心弦在那一瞬繃緊，又在你們漸遠的腳步中松弛下來。

那之后的許多日子我都在思索著該以怎樣的方式去勸導你。直到有一天你在吃飯時溫吞地向我詢問什么是愛情。我怔了怔，沒有回答，而在之后提筆寫下一封信——

親愛的孩子：

一眨眼你已經長得這么大了，開始有了自己的思考。我嗅著青春在你人生的枝頭盈滿芬芳，內心的喜悅便與日俱增。你很快就要上大學了，接著你要工作了，嫁人了……想起這些的時候我忽然感到微微酸澀：我的親愛，我還沒來得及再捧起你的稚嫩臉龐，韶光便已填滿你的酒窩并散發出灼人的溫度；我還沒來得及教會你如何在人生道路上馳騁，小鹿般的你就已邁開了尋找花園的腳步。

我在你這個年紀時，80年代的拘謹氛圍令我與其他學生一樣，極少與異性交流。然而美麗的情愫隨著成長而潛滋暗長，我與一個男生悄悄寫起了紙條。我們在紙條上寫滿鼓勵的話語，將單調的青春渲染得光彩照人，也給了彼此不竭動力。后來我與他雙雙考入大學，再后來共同組建了家庭。

你一定猜出來了，他是你爸爸。這樣的故事看似過時，卻是對于一段美好愛情的真實見證。我想說，青春的感情不全會夭折，但要經過漫長的努力與等待，才有可能開花結果。

年輕人渴求轟轟烈烈的愛情，而真正經歷過的人便明白其真諦是細水長流。年少的感情太過單薄，但其又因未摻雜太多現實因素而顯得尤為澄澈。我想，與其緊張地禁制，不如試著去欣賞那樣一份青澀而單純的美麗。

你可以有傾心的人，但不可為之不能自拔；你可以向往愛情，但請記住：你還是個孩子。愛一朵花，不摘下它反而能令其更為持久。

將來如果有一天，你在愛情中兜兜轉轉而疲倦或者受傷，那就枕著我的臂彎安心地入眠吧，我會一直在家等你。無論你身在何方，你都是那朵獨一無二的花，開在我的枝頭，開在我的心上，為我帶來生命的暖春。

你的媽媽

深夜，我俯身聆聽你均勻的呼吸。我聽見了你純白的內心世界，那里有芳草的吟誦，云絮的歌唱，以及你真心的話語——我懂了。

你依舊是我單純的童話，安謐地呼吸著馨香，將花瓣舒展成又一個溫潤的春日。

五

雨后初晴，柔和的金色順葉脈淌下，繁花在溫暖處粲然綻放。

天氣預報員報道：“今日日間氣溫可達22℃，凌晨小雨過后將是晴朗天氣。”

你匆匆走出家門，手中提著給巷口獨居的老奶奶買的棗子。我輕輕叫住你，對轉過身的你說：“路上小心。”

你笑著向我跑來，出其不意地抱住我，輕聲說道：“媽，謝謝你。”你抱得那樣緊，像是要把世間的溫暖都擁入臂彎。

我捧著你的臉龐，指尖傳來的溫度比這四月天暖一度，我知道那是你對青春以及世界的愛。多一度溫暖，多一度愛。

謝謝你，孩子。謝謝你讓我看見自己青春的蹤影，讓我徜徉在你23度的溫潤青春，讓我教會了你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