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逃跑的冰棍

莫景春

夏日炎炎，孩子們在街頭歡天喜地地打鬧著，大口大口地啃著五顏六色的冰淇淋，記憶情不自禁地跑回舊時歲月。

那是一個注定被炎熱烘烤的夏天：太陽在頭上毒毒地亮著，無情地炙烤著一切；地上一股股熱氣升騰，吹過來的風也是熱的。人們紛紛躲到陰涼的樹下，或者跑到村后那口清涼的泉水猛灌一氣，咕咚咕咚，涼透半個身子，化作陣陣汗水淋漓而出。

這時候，一個清涼的聲音從村頭悠悠傳來：“賣冰棍啰，賣冰棍啰！”。這聲音像是一塊巨大的磁鐵，把躲在村里各角落的孩子們都吸引了過來。孩子們像見到外星人似的，活蹦亂跳地朝著村頭涌去，將那外鄉的擔貨郎團團圍住。這擔貨郎是一村一寨地串，戴著一頂泛黃的草帽，挑著一副晃悠悠的擔子。擔子的一頭掛著各種小玩意，另一頭綁著個白色的冷藏箱。我們這群小孩子一個勁盯著那箱子，眼睛一眨不眨。

擔貨郎就把箱子擺放在村頭那棵老樟樹下。箱口關得緊緊地，只有別人遞給他一個閃亮的鋼镚，才急匆匆地打開箱子，迅速取出一個晶亮的冰棍，又急急忙忙關上。那雪白的冰棍絲絲地冒著冷氣。買到冰棍的小孩總是得意洋洋地“咂巴咂巴”地啜著。其他朋友的嘴會不由自主地張著，又不自覺地狠狠吞下幾口口水。

當時能買到一根冰棍，是最值得驕傲的事情，因為一根冰棍就是半斤鹽的錢。在肚子勉強能填飽，柴米油鹽剛好能糊口的年代，糖果冰棍是很奢侈的小吃，平時我們想都不敢想。有些父母實在不忍心看自己的小孩傷心，就省下幾個硬幣，買根冰棍給孩子解解饞。

母親就是這么疼愛小兒子的一個人。哥哥姐姐知道家里的困難，很少來湊熱鬧。可我還小，一聽見聲音，總是情不自禁地往村頭跑，呆呆地看上大半天也舍不得離開。母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常常塞給我一兩個硬幣。我也偷偷地省，一個夏天就買上兩三根，打心底里感激我的母親。

又是一個炎熱的夏天，太陽炙烤著大地，母親早早出去干農活，擔貨郎的聲音又在村頭涼涼地響起，我迫不及待地沖了過去。我攢了一些零錢，想到哥哥姐姐們都去了學校，父親也出去了，便決定一次買幾根盡情地享受一番。但轉念一想，這些零錢都是母親偷偷攢下來給我的，現在她正冒著毒辣辣的太陽鋤草呢，應該給她買一根，讓她高興高興，說不定以后會給我更多的錢。

于是，我先給自己買了一根，樂滋滋地吸著，然后用那枚鋼镚換了另外一根。怕小伙伴們發現，我小心翼翼地把冰棍包起來，塞進衣袋里，偷偷跑到草堆后面躲起來，等著母親回來。

太陽把我曬得頭昏眼花，渾身冒汗，可是還是兩眼直盯著村頭那條小路。太陽漸漸正中，大人們紛紛回來吃午飯，一個個有說有笑地扛著鋤頭，挑著籮筐。我想母親很快就回來了，心臟怦怦直跳，但始終沒有看見母親的身影。母親為了我們總是起早貪黑，我一定要給母親驚喜。我就這樣靠在草堆旁，癡癡地等著。

終于，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路的那頭隱隱約約出現。是母親！我高興地跳了起來，快速向她沖去。母親一看見我急急跑來，又是滿頭大汗的樣子，很心疼地牽起我的手，問我是不是家里沒人，煩悶。

“不是的，給你……”我看著母親被太陽烤得通紅的臉，趕緊往口袋里掏，想拿出那根冷冷的冰棍給母親解渴降溫。怎么回事？我摸了大半天，怎么也摸不出那根可愛的冰棍，心里急了，是不是弄丟了？又趕緊把口袋里里外外翻了個遍，結果只找到一根小木棍。冰棍沒了影子，只是有一兩滴水掛在上面，衣服的袋子卻是濕漉漉的一大片，涼涼的。

冰棍逃跑了！

我很生氣地拍著自己的口袋。母親莫名其妙地看著我這些怪異的舉動，蹲下身子看我。我把光溜溜的小木棍狠狠地扔了，很委屈地把事情的經過跟她講了一遍。母親聽了，二話沒說，只是緊緊地把我抱在懷里，嘴里喃喃地說著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