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組詩）

鄧朝暉

春天里

更多的人在春天老去

更多的人

在趕往春天的路上

原諒我一時的迷失

當梨花開滿山坳

大風帶走更多的美

當櫻花在夜里微笑

當我還能記得你

原諒我不夠堅強

回家的人裹著風和厚實的包袱

回家的人在擁擠的車廂

原諒我和自己背道而馳

我路過的風景在一程程老去

我等待的自己還沒有到來

更多的人在春天里埋葬

更多的人等待命運的安排

春天里

有那么多的苦痛和甘甜

那么多疲倦的人還在途中

異鄉小鎮

它一定有個很美的名字

陽光照著向日葵，玉米地

奔騰而下的沖江河

我從藏區的藍天草甸，白塔經幡

到彝族人的山坡和小木樓

過了這座小鎮

就離納西族不遠了

此地離家千萬里

可恍惚中我如同身處家鄉

也是這樣的小鎮，大壩，嘩嘩的水聲

只是江水不似沅江那般清澈

兩岸是常綠的灌木而不是新生的竹林

夢里不知身是客

我還忘了季節的更迭

世事的變幻

一路的江水沖刷了多少夢想和好時光

我忘了那是在春天的山岡

而這是接近秋天的高原

就算天賜良機

你我能于千萬人中遇見

也是相望兩不知啊

夷望溪

用我胸中的丘壑

換你眼前的山河

用我虛度的光陰

換你芳菲盡的四月天

用我潛伏的愛

換你一江的春水

用我短暫的叛離

換你漫長不變的時光

我怎會遇見你

一百公里的峰回路轉

一會兒新生的竹林

一會兒低矮的蕨

哦，那漫山的油菜就要謝了

時光就要老去

我在你的凝視里漸漸暈眩

一晃十年

再晃又是十年

我如何才能留住你

不在此刻

在倒回去的花樣年華

如果你允許

我著紅裝，頭戴纖巧的黃花

一支含羞的草葉

一朵洶涌的春天

就像眼前的良辰美景……

時間已不夠我們好好奢華

你看

黃昏在慢慢來臨

淚水，就要沖出來的淚水

模糊了蒼茫的大地

梨花開

散步的時候發現梨花開了

這些輕巧的精靈

微微地打動我

像我來時的路

慢慢度過的時光

小梨花

不輕狂

我仰頭看見春天

她低頭守著微瀾

再見木荷

我用陽光照它的葉子

明媚一半，憂傷一半

我等著花開

白色的花，大朵大朵

我沒見過它們燦若星辰的樣子

我想象不到它的美

是不是如你我初見

它開花的幸福

是不是一樣的短暫

木荷

我不能再來

我怕光陰倒流

一抬頭又看見當初的自己

那時我胸無城府

不懂得憂傷

櫻花樹

我們在樹下猜測它的顏色

我說是白色，是死亡和殺戮

你說是粉色，是絕望的美

誰也沒見過開花的櫻花樹

誰也沒有想過

有一天我們會坐在一起

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在冬天的陽光下

呼吸到櫻花林里枯樹枝的氣息

我們誰也無法抵達對方

無法抵達小小的自己

我們之間隔著一個小小的樹墩

隔著暖暖的陽光和慢慢到來的下午

隔著糾結的矛盾和看不到的未來

櫻花枝在頭頂悄悄旋轉著

我感到有一點暈眩

櫻花樹，裸露著身體的櫻花樹

它不會永遠這樣沒有枝葉和花朵

它仿佛在向我們悄悄道歉

悄悄地，向著生活的矛盾

向著接下來的虛無

映照

我剛剛來過，經過你，望著你

對岸幾團橙黃的燈火

在夜色的河水中相互映照

似曾相識

就像你的塵世之美

就像剛剛從我心底掉下去的一點光明

空杯子

我多么熟悉這里

小茶樓，冷飲店，七彎八拐的巷子

塞車，塞車……

我不止一次路過

那是在夏天

走著走著就看得見黃昏

漸漸暗下去的河柳

一個人的燈盞總會對應另一個人的燈盞

我一次次放棄又一次次找回

今天，下著零星小雪的街道

離黃昏還遠

離夏天還遠

而我已來不及等待

來不及去看小茶樓的窗邊是否還有一只空杯子

它是一只無用的杯子還是一盞等待火焰的燈

它是不是如同我在奔向你

奔向又一次燃燒

與毀滅

李子，或者櫻桃

我不知道這種小小的紅紅的果實

是叫李子還是櫻桃

她們是南方的，陰性的

有著小女生般的甜和詭秘

我不知道每天路過的水果店

是不是天黑之后就會有檸檬黃的燈光

那些荔枝、芒果、西瓜、草莓……

無盡的在夜色開

那些孩子、母親、牽手的情侶、疲憊的夫妻

沒有表情的陌生人

時間的漫長和寬

消散在夜色里的甜

李子，或者櫻桃

燈光里伸出小小的舌尖

幻影

一扇打開的窗戶投射在清晨的墻壁上

我以為那是門

布滿光影的門

兩只睡夢中的腳開始無知地晃動

像一個不愿離去的人

在死亡的門口晃動

高樓就在窗外

我只看見它的屋頂

我只看見一雙凝固的翅膀

也許它在飛

也許是上帝在看

那么龐大

那么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