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有些煩人

童孟侯

為確有其人的人造像，大概是想念這個人的意思。

當年，山東濟南的泉城路上要豎立一個有代表性的雕像，說是為了突出國際化，為了增加人文氣息和歷史厚重感。山東師范大學的一個教授當即建議：當然是豎立鞏俐的雕像，她是山東人嘛！

第二天，不僅是山東，全國百姓都議論開了：山東省的省會要建雕像，輪得到演員鞏俐嗎？大名鼎鼎的李清照就是山東人，也是女性，鞏俐難道比她厚重？

百姓的議論不頂用，就像鳥叫，叫過拉倒；大學教授才最有“人文氣息”。最后，是山東出生但已經不是中國人（新加坡籍）的鞏俐大姐當選。

詞人李清照落選了，她會不會感到郁悶？不會，因為她本來就是個“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低調之人。再說，即使要給她造像，公安局也沒有她的影像資料啊！

鞏俐大姐被豎立雕像，我估計她是有些得意的，因為這雕像，比好萊塢任何獎杯都要大。其實呢，我有點暗暗同情鞏俐，因為她不曾想到自己被“商品”了，她的雕像是豎在泉城路的商業街上，從此以后，她必須像推銷員那樣，整天站在那里迎候前來購物的市民。

打網球的李娜是武漢人，鑒于她被授予“武漢功勛市民”的稱號，武漢市政府在漢口江灘的星光大道上，豎立了一尊李娜的雕像。

2012年3月12日，李娜在巴黎打了一場網球之后對圍住她的記者說：我只是一名網球運動員，我來到這里比賽并不是為了我的國家。我知道我說了真話很多人都會因此而恨我討厭我，但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第二天，武漢的輿論就炸開了鍋，大部分市民建議：把這個不代表國家的李娜雕像搬離江灘，趕走！

爭論來爭論去，最后，李娜的雕像原地不動。有個領導嘆息道：暫且放著吧。

按照李娜的性格，在武漢江灘豎不豎她的雕像，她是無所謂的。如果由聯合國出面為她豎立一個會講英語的雕像，她才會覺得扎勁。

2011年，為了紀念辛亥革命100周年，河南省宋慶齡基金會定制了一尊高24米的宋慶齡巨型石雕像，豎立在河南省會鄭州，光是它的基座就有800平方米，基座下面建造了一個大型的會議廳。

在國母的腳下開會，大概是很安全的。

消息一經披露，立刻遭到網民們的質疑：河南省和宋慶齡沒有任何瓜葛，為什么要豎立宋慶齡的石像？如此巨大的動用了1787塊1米見方的石材做成的石像，用了多少錢？這錢是哪里來的？莫不是用了基金會的善款？

河南宋慶齡基金會的負責人立刻賴得一干二凈：這不是宋慶齡的塑像，是黃河女兒！

但是，負責設計該石像的廣州美術學院雕塑系負責人立刻出來澄清：這就是宋慶齡雕像！

有位雕塑家很內行地評論道：這個宋慶齡雕像瞳孔面積過大，眼神缺乏神采，是白內障。還有，下眼瞼過腫，鼻梁扁平，嘴唇缺乏立體感，腮與下巴結構脫節……

國母一向看重她的容貌和禮儀，如果她在西天得知河南人把她的面孔搞得鼻青臉腫，一定會很郁悶。如果她還在世的話，一定不會同意任何人豎立她的石像，她不喜歡別人為她造聲勢。1949年，中國政府任命她為國家副主席，并且希望她從上海搬到北京去辦公，她遲遲不想離開上海，周恩來到上海來請過好幾次。要是換作官癮重的人，還不立刻趕往飛機場星夜趕到北京？

為不存在的人造像，大概屬于文化藝術了。大家還是很喜歡這一類雕像的。因為什么？因為物盡其用——

上海寧國路上有一組少年雕塑，很高大很生動，躲在它們身后別人看都看不見，都擋住了。于是，少年的腳下成了便溺的場所。

陜西路那個打電話的少女，每過上半年八個月就會有一次缺胳膊少腿的遭遇，因為她是惡作劇者的最愛，背一條別人的胳膊回去，好玩！搞惡作劇的知道，那些雕塑不是銅做的，背到廢品回收站賣不了錢。

更多的在公園里的雕塑則成了人們的“隨從”，要練拳要唱歌要跳舞的老伯伯老媽媽，把自己的包包袋袋都掛在雕塑的手臂上。在雕塑的兩條胳膊不夠掛時，“主人”們就在想：公園里多造幾個千手觀音像就好了。

為活著的人豎立雕像，是一件很煩人的事情。

我們曾經在電視屏幕上看到：高大巍峨的薩達姆雕像被幾十個市民用繩子拴住，大家哼唷哼唷一起拉，“轟”的一下，老薩一個啃泥地，雕像立刻粉身碎骨。我肯定這“轟”的一聲傳到了薩達姆躲藏的土洞里，土撥鼠般的老薩怎么會不郁悶呢？

所以，外國有一些聰明的領袖一再聲明：不要豎立我的雕像，不論現在還是我“過去”以后。他們的思路真是清晰：到了該安息的時候，還讓他們風雨無阻地站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累不累啊？煩不煩啊？聲音響不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