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線重案組》

婁霄鵬

有這么一部神奇的美劇，人們談論起它時，常像在談論一個傳說。粉絲們毫不吝惜地用“有史以來最好的”、“里程碑式的”來形容這部美劇。然而，十之七八的人們沒有看過，甚至從未聽說過它。在IMDB終于有了電視劇排名之后，它以9.5分的高分排名第二（第一名是BBC的紀錄片《行星地球》），我們看過的所有其他美劇，都排在它后面；在《帝國》雜志2008年評出的“有史以來最偉大的50部電視劇集”中排名第八（在中國甚囂塵上紅極一時的《越獄》不過排在第49位，差點沒上榜）；雖然沒有拿到艾美獎和金球獎這些最受關注的電視劇獎項，粉絲們表示理解，說沒什么，它該得諾貝爾獎（當然，它得了一堆普通觀眾不太熟悉的專業獎）。這部美劇就是HBO在2002年播出的《火線重案組》（The Wire，也譯為《火線》）。

《火線》是一部罪案劇，一共5季，每季13集。劇名中Wire的意思也不是什么“火線”，說的是“竊聽”，警察們監聽毒販們的電話，是本劇中破案的主要手段。不過這里的“竊聽”也不是FBI或者CIA經常動用的衛星監控，也沒有007或者“碟中諜”式偷天換日的奇謀，就是美國巴爾的摩市的地方警察用幾臺早該被淘汰掉的破電腦，全靠人力和時間，每天二十四小時值班，監聽毒販們在電話里說了什么，可以說他們辦案的手段很土很無趣，很不高科技，作為重案組指揮部的秘密據點也是沒有裝修的破房子，在電視屏幕上看起來既不專業，也不美觀。此劇風格完全寫實，真實到了紀錄片的程度，這和本劇兩位創始人的職業有關，大衛?西蒙是罪案記者，愛德華?伯恩斯干脆就是巴爾的摩的退休警官。這兩位業余選手，居然搞出了一部超一流電視劇，不能不說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本劇的寫實風格，還體現在演員的外形上。除了主角和那么一兩位反派還看得過去，其他角色差不多可以用丑陋來形容。和經常出現在電視上的那一票光鮮亮麗的演員相比，這幫人的整體水平，連中人之姿的標準都達不到。我剛開始看時，就懷疑他們用的是業余演員，實際上，很多不起眼的龍套角色確實用的是真警察。其實如果我們了解了主創們的初衷，再把這部劇集從頭到尾看一遍，就知道這批演員選得再合適不過。這不是一部異想天開式的作品，不靠編劇技巧去制造緊鑼密鼓的戲劇沖突，也沒有身懷絕技性格極端的天才式人物，甚至沒有什么愛情戲，也就是說，我們熟悉的那些美劇中常見的要素，在它這里幾乎找不到。它就是老老實實同時又極其聰明地描寫了巴爾的摩這個居民以黑人為主的城市，除了警察、毒販和吸毒者，還有政界與媒體，甚至還拿出一季來描寫了巴爾的摩的港口走私。

劇中的警察也不是“虎膽龍威”或者“骯臟哈里”那種動作英雄，他們看起來是一幫粗人，滿口粗話，為了超時工作而拿不到加班費拍桌子罵街，有些老警察除了發呆什么也不干，就是為了混到退休。男主角McNulty警探很有破案才能，然而在警界是個不聽話的叛逆，一直得不到重用，當然《火線》不會俗套地把“叛逆”定義為喜歡違反紀律以及與罪犯滿大街飛車槍戰，McNulty成為警界的痛腳是因為他越級向法官透露，巴爾的摩最大的毒販從來沒有進入警方的雷達，法官痛斥警界無能，讓警察局長很沒面子。而巴爾的摩警界的官僚主義和內耗之嚴重，讓你懷疑這事兒不是發生在美國，比如重案組為了申請竊聽許可，要層層審批，經常因為預算不夠，一個要案就中途擱置。警察們很少談什么勇氣和正義，整天算計破案率的百分點，造假是常事兒。一位分區警長為了控制犯罪率，瞞著上級在自己的地盤上開辟了一條毒品自由貿易街，販毒的和吸毒的每天像趕集一樣到這里狂歡，然而很難說他做的不對，犯罪率真的下降了。

劇中的毒販也不是美國電影中常見的那些飛揚跋扈、動不動就把臥室擺滿美鈔的家伙們，巴爾的摩的毒販都是黑人，底層毒販一般站在街角搞零售，還要高聲大嗓地叫賣新產品，就像在商場門口搞促銷。很多底層毒販是少年，甚至是兒童，穿著過大的T恤，擺弄著手槍，開槍時一點都不含糊。晚上頭目們數錢時，掙到的錢也是皺巴巴臟兮兮有汗漬的零票兒，以至于他們和搞毒品批發的歐洲毒販大佬拉關系時，還因為鈔票看上去很不衛生遭到了白眼。毒販之間競爭也很激烈，一位販毒集團的高層領導者，為了用更科學、現代、文明的方式經營販毒生意，還主動到社區大學進修管理學。實際上，很多故事情節來自兩位主創所見所聞的真實案例。

《火線》這種嚴肅而誠懇的寫實風格，勢必對觀眾也造成了逆向選擇，很多喜歡看熱鬧的觀眾，看那么兩眼，發現此劇拍的都是窮街陋巷，灰暗沉重，理解劇情還要動腦筋，實在耽誤吃爆米花，大概就換臺了。與《火線》同年播出的另一部罪案劇《盾牌》（The Shield），因為也采取了寫實風格，塑造了極具爭議性的警察形象，和《火線》有點相似之處，有人說它分流了《火線》的收視率，不過盡管《盾牌》也是一部品質極佳的作品，然而無論在深度和廣度上，和《火線》都差了許多。

《火線》對政界和媒體的描寫，就是《盾牌》遠遠不及的。在《火線》之前，我好像還沒見過哪部美劇對權力階層和喉舌群體這么不給面子。它毫不粉飾地描寫了一個白人市長在黑人城市里如何上位的歷程，錯綜復雜的政治斗爭簡直像在描繪總統大選黑幕。另外它把一起報社記者新聞造假事件巧妙地編織到故事主線里，借機敲打了媒體的困境和不該丟掉的良心。最近有了《大佬》（Boss）等政治劇和如日中天的《新聞編輯室》（The Newsroom），我覺得也沒有超過《火線》的真實和犀利。總之，如果你不了解美國，《火線》會讓你非常意外，如果你覺得自己足夠了解美國，《火線》很可能還是會讓你意外。

《火線》的創作者花了很多筆墨，努力覆蓋社會的各個層面，讓你覺得他們好像要用一部作品把自己的觀點倒空一樣，通常這是非常危險的創作傾向，然而他們完成地天衣無縫，極其出色，簡直是個奇跡。有粉絲稱《火線》是美劇中的莎士比亞作品，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說它的很多臺詞聽起來就像莎劇的古典英語一樣不好理解。毒販們說話，除了黑話連篇，還有很多街頭俚語，美國人理解起來都有困難，非英語國家的觀眾，經常一頭霧水。美劇《辦公室》中史蒂夫?卡瑞爾扮演的流行文化愛好者Michael Scott就曾興奮地評論道，我昨晚看了《火線》，他們在說什么，我一個字都不懂！當然，Michael是個傻瓜，但是也說明了《火線》確實不像《老友記》那樣為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